千术在幽都已经生活了二十年了,救下楚南冥那时也已是十五年前,他生前虽比我年长七岁,但虎头虎脑地看起来比我还小上几年。他长相很可爱,性格嘛也十分可爱。
据他说,他生前是一个贫困秀才,双亲去世得早,家中独他一个。天天就想着读书出人头地,好叫欺负过他的人高看他一眼。直到一次上街采买时,被当地有特殊癖好的恶霸拉到酒楼企图行不轨之事,千术忍不了此等侮辱跳楼自杀,再也不愿投胎成人,一直在幽都飘荡,幸而跟了楚南冥,这才安定下来。
这才不过几日,他便带我走遍了幽都最最有趣的地方,连十年一次的庙会都被我撞上了。好玩虽好玩,但我吃不惯这里的食物。千术跟我讲,虽然阴间和人间除了人与鬼不同,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吃食上确实有很大差异,因为这里土壤的原因,实在是种不出好粮来,一顿白粥也算是家底殷实才能吃得起。不过只要在在这里吃上几年也就习以为常了。
一想到那些时不时还掺杂着几粒眼珠子的菜我就不禁哆嗦,我实在不能想象吃下去该是多么的勇气可嘉,可苦了我连喝几天的白水。
在我不知道多少次捂着嘴干呕后,千术坐在旁边挠了挠耳朵,瘪了瘪嘴,聋拉着脑袋委屈的不得了:“白尔姐姐,不好意思啊,没有楚大哥的吩咐,我也不敢私自带你去凡间的,可是楚大哥平时忙没有时间,只能委屈你了。”
千术跟我说过,是楚南冥让他喊楚大哥的。我觉得虽然千术有时候看着真挺像个小孩的,喊楚大哥也着实不过分,但我也不至于老到不能给楚南冥喊楚大哥吧。
有一天我闲着没事去找他理论,被他支支吾吾地推脱后,他便开始忙起来,有时候一连几天都看不到他人影。
和千术逛了几次后也觉得没意思了,看来看去还是那些东西。周围事情千术都打理的像模像样的,楚南冥吩咐我的职务是他的玩伴,他忙起来也不回府,我也没有事情可做。于是,我就只能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睡觉了。
有时想了想我也佩服楚南冥的,能呆在这里一直不投胎,千术是因为厌透了人,而楚南冥不是,不管是多大的事情也算对得起他等待的那个人了。
阴间的天一直是昏的,但也区分日夜,但对我来说就只有睡醒和睡着了。那天我迷迷糊糊地揉眼时,楚南冥就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他靠在床架上,一副闲雅的模样望着我,道:“你是不是会觉得很无趣?”我睡得有些久了,脚也麻了。挪动身体时有一丝狰狞,回答得也有些急促:“没有。”
楚南冥眸间带有笑意,略有遗憾地说:“那可惜了,本来忙完了手里的事打算带你去人间逛一逛的,可惜你……”
“不可惜,不可惜。”我来了兴致,一下子腰也不酸腿也不疼,急忙扯住他的袖子,“我一天闲得很呢。”
“可我很忙。”他答。
“哦……”我故作极其失落的样子盯着楚南冥,期望从他眼眸中看出什么。他眸光微闪,忍不住换了笑意:“想去哪里?”
我有些雀跃:“京城,我还没去过京城呢。”我与说书先生素来交好,他家的书房更是藏书颇多。我无事便翻翻书本子,想在里面找到点有趣的事物看看,不经意间就看到一句诗:“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诗里描绘的京城多么多么热闹奢华,可我连京城在哪都不知道,那时起我就对京城有些执着的向往。
“京城啊。”他的语气有些古怪,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开始涣散。
“是啊是啊。”我感觉他的神色不对劲,“怎么了,不能去京城吗?”
电光石闪间我想到楚南冥想不开要跳河的事情了,看他这种贵公子像,多半生前就住在京城里。那京城应当就是他伤心之地了,本来就一直等不到人,我还提起他的伤心地……此刻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穷凶恶极的罪人。
气氛变得有些忧伤,我松开了他的袖子,正准备要说去别的地方,却看见他舒展了神色,语气慵懒地说:“也挺好,那就去京城吧。”
我为人时就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大概就是跟段阳去扯草药。
记得那时我才十岁左右,段阳不过也才十三,那时附近的山上我们都已经扯得差不多了,眼看着我们攒的小金库越来越小,就大着胆子去了很远的一座山。那里我们从来没去过,所以一个特大的猛兽朝我们奔过来时我整个人都吓蒙了,连哭都忘记了。段阳拉着脑中完全空白的我躲进了一个小山洞,我回过来神时鼻涕眼泪全抹他身上了。我想,那应当是我为人时最不耻的一个经历。
“白尔?”楚南冥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来,他见我望向他,又笑道:“到了。”
我觉得很奇妙,去了阴间的我竟然还可以正大光明的重回人间。我贪婪的吸着新鲜的气息,阴间的气息总是死沉压抑的甚至带一点血腥味,还是人间的烧饼气味好闻一些。
刚进城时那城墙都吓了我一大跳,本来还想着去敲一敲这墙,看下是不是实心的,无奈动作太大,惹得盘查的都卫不住地往我这边望。我收起好奇,只得畏畏缩缩地进了城。结果进了城我又忍不住了,真是天子脚下,每个人都衣着金贵,街上到处都是我们镇只有黄老爷才使得起的马车,就连那些飘荡的商铺招牌旗号都闪着金光。
烟雨楼。
我望着那高高挂起的牌匾,悄悄地勾了勾楚南冥衣袖说:“这烟雨楼的老板一定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取名字取得这么风骚。
他笑着敲了我的脑袋:“你又懂了。”
楚南冥领着我直接上了二楼的雅间,点了几道菜后便吩咐小厮退了出去,带一丝遗憾地语气说道:“听常来的鬼差说这老板是位江湖女子,为人十分洒脱,我倒是期待见上一面。”
我笑嘻嘻地说:“万一今天遇见了呢,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原先嘈杂的环境慢慢安静下来,我好奇的推开窗向下望去,刚好瞧见那戏台上有两人衣着华丽,正唱着一段戏码。
我看得入了神,楚南冥敲了我的脑袋我才反应到菜已上齐,但是我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扒了几口后咬着筷子又看向戏台。
窗子突然关上了,转头一看是楚南冥的脸,阴沉沉地仿佛我砍了他一刀似的。我自知理亏,低下头赶紧扒饭,幽都那些菜虐了我这么久,我想人间的饭菜想念的紧,可我现在味同嚼蜡,满脑子都是那状元郎正向高家小姐表明心意的画面。
吃完饭我急忙推开窗,那戏早已却收了场换了另一出。我不由得一阵阵失望,软趴趴的趴在桌上,半分不想动弹。
楚南冥看着我哭笑不得,只好道:“待会儿带你去找那戏子问清楚罢了。”
“那不一样。”我看时声情并茂,听却没了那感觉,楚南冥这个没有感情的家伙。
他挑了挑好看的眉:“那去不去?”
“去。”我觉得我挺没出息的。
也不知是不是我们的长相太过纯良无辜,小厮问了几句就直接放我们进去了。
往里走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四周种满了绿植。穿过竹林,一颗老魁树下置着类似秋千但更为精致的摇椅,空气里飘来若隐若现的酒香。我隐隐约约瞧见里头正躺着一位身形婀娜的女子。
我纠结了一会儿会不会打扰到她后试探开口:“这位姑娘。”
见女子的视线移向我,我又问道:“我想问一下刚才那演戏的人去了哪里?方才我错过了最精彩的片段,我想问问结局如何。”
女子慢腾腾地坐了起来,抱在胸前的酒坛子随着她的动作洒出了几滴落在了明媚耀眼的红色外衫上,她挥了挥衣袖,丝毫不在意,带着一丝醉意的语气说:“演的哪一段?”
我被她惊艳到了,她的脸确不似富家小姐那样精致,但一眼难忘,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眉宇间透露着一种不经意间的风华。我说:“是状元郎与高家小姐的戏码”
她理了理衣裳,又把胸前的一束头发别到身后,朝我粲然一笑:“你喜欢演状元郎那人?”
“不是,我只是戏看到一半没看到了,就想问问结局如何。”我连忙摆手否认。
“我还以为湘华又多了一位追求者呢。”她放下了酒坛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我们走来,“不过也是,你身边有这么一位画一样的人物,哪里还瞧得上一个戏子呢?”
“不是的,我没有瞧不上他,啊,也不是。”我第一次懊恼自己嘴笨。
她嗤笑一声,弹了我的脑门道:“行啦,我不逗你了,我叫惊鸿。你呢?”
“段……我叫陆白尔。”
“陆白尔?好奇怪的名字。不过……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她笑得没心没肺。
我觉得惊鸿应该是没有照过镜子……不过,被她这么一夸,我还是挺有自信的,之前一直站在楚南冥旁边或多或少心虚的感觉都消散不少。
惊鸿不等我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那高家老爷早已私下将小姐许给权高位重的王爷,哪里还管得了那前途未卜、早已经得罪权贵的状元郎?高家小姐与状元郎一次私会时被老爷发现,于是老爷大怒之下,强行将小姐绑了嫁给了王爷。新婚当天,高小姐狠心刺了身体有疾的王爷跑了出来,与状元郎私奔到一个好去处,平平淡淡却也幸福美满地度过了这一生。”
我唏嘘于他们的结局,又觉得这样的结局又在情理之中。
古往今来,为了爱情,多少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又或是其他,高小姐与状元郎且算是结局较为圆满的一对了。
我正想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想,一直杵在旁边的楚南冥好死不死地开口说了话:“那高小姐此举实在不理智,她刺得倒是爽快了,但她此番行为会给高家造成多大的损害她可曾想过?那王府不是位高权重吗?保不齐屠了高家满门她又曾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