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挥鞭着那剽肥的角马的男子疾驰在一条辽阔的驿道之上,这雷鸣大作的夜晚借着冷风便将那豆粒般大小的雨点如此垂直断线下来;
这冰冷的雨呀,无情地拍打在这个男子的蓑衣之上,便顺着斗笠帽檐和蓑草的末梢直直地滑线;
男子的目光穿透了那厚重的雨帘,他能清晰地看见那一股风头正盛的起义军们驻扎的营地的所有动静;
那用木栅栏围拢起来的营地外沿有一队精敏强干的兵士在逡巡着,大营大门的两侧便是两座高高的瞭望塔,两位弓箭手和哨兵在警戒着入侵者的偷袭;
哨兵见到这位来势汹汹的男子疾驰着角马便向着大营驰来,哨兵便慌忙地吹响了敌袭的号角,那安静的大营便瞬间沸腾起来,随处可以听闻那铁戈的碰撞声和脚步的拖沓声;
那些手持长矛的士兵便将锐利的长矛对准这位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男人,他掀了掀自己的斗笠便露出了他那血红的重瞳;
那围拢他的士兵便瑟瑟发抖地向后退散,任由这名男子闲庭信步地驱马行进了大营腹地;
浴血奋战多年的兵长暗啐了孬种一声,便有条不紊地吩咐麾下的兵士们列阵迎敌;
兵长看清了这位男子露出斗笠下的真实面容,那额头上混合着雨水和血迹一齐流下的男子露出了那双冰冷的眼;
兵长在战场上遇见过各种秉性的人,他明白那是一双只有野兽才会具备的眼睛;
在对视那双眼睛的一刻,兵长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冰冷,他甚至莫名产生了服从于这位男人的欲望;
这个男人停驻角马立在他的身旁,那是一种哀伤的声音
“汝辈的主帅帐篷在何处”
兵长的手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他极不甘愿地遥指那顶金色帐篷所在的位置;
这位男人便执靮那高大的角马冲着那金色的帐篷行去,一路俱是畅行无阻,因那些士兵都在畏惧着他的那双魔眼;
那位斗笠男人紧紧地夹住这匹角马的马肚,便静立在这顶金色帐篷的外面,因他感觉到了这匹身强力壮的角马竟在瑟瑟发抖,因这所帐篷里的那个男人居然连畜生都畏惧他;
一个满头金发的威武男人掀开帐布行了出来,他大踏步迈出来的那一刻,这风雨大作的天地气势便完全被倾倒,那披在这位男人身上的金色赤鳞铠甲似乎也成了无聊至极的点缀;
那位脸上写满戾气的金发男人与这个斗笠男人遥遥相望着,一位是无与伦比的悲伤,一位是天下无二的戾气,只是这一片气势便震慑住了这一方穹宇的万千兵士;
斗笠男人不忿地向着这位金发男人质问
“既然汝辈这样强势,为何却管教不好自己的部下呢?”
金发男人仿佛听到弥天大谎那般好笑,他仰着高傲的头颅放声大笑着,如同一只孤傲的狮子屹立于高危的峭崖之上
“这天下从来都只是被主宰,哪里来得管教之谈”
斗笠男人一个纵身便跃下那高大的角马向着这个金发男人重重地挥拳袭来,金发男人只消一手便紧握住了这位斗笠男子的硬拳;
斗笠男人想要挣脱出来,却发现自己的拳头像被铁索完全桎梏住,竟失去了与全身的联系;
斗笠男人用尽气力将手拉脱出来,可是除了在地上那被木屐映出的深深脚印,那个金发男人却依旧岿然屹立纹丝不动;
斗笠男人血红色眼中的勾玉般的重瞳便疯狂的游动,只是这位疯狂的男人眼神中并无丝毫的动摇,或许只是因情而伤的情绪是无法传递给这个金发男人。
金发男人一拳便将这个斗笠男人重重地甩了飞去,浸泡在雨水之中的泥泞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轨迹,那斗笠也被脱落,翻了一条弧线便静静地躺在一旁;
金发男人冷冷地盯着他看
“既然是天权先生让你来得,本王可以饶恕你的鲁莽之罪;不过汝辈既然来到这里,便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为孤效力,另一条路便是死”
斗笠男的容貌已经全部暴露出来了,便是那村中的姬无嗔;姬无嗔摸了摸胸口的伤势,想要拒绝这个男人的野心,只是他下一句话让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世间,远比选择死亡更难的事情不胜枚举,这便是天权先生让你来寻我的原因”
姬无嗔咬着牙默认了这位男人的条件,那位金发男人冷哼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返回帐篷中,并且留下了一句不容置疑的命令
“让牧师帮他治疗额头上的伤势”
“还有得是,尔等以后都要称呼孤为陛下”
.....................
切实感受到慕容剑仙气息的消失,鲁西才贪婪地呼吸了一大口。只是在观赏台上,那慕容剑仙生死未卜的一幕反而令这些看客们莫名窒息;
鲁西少年在瞬息万变的片刻内连续爆发出的符印剥夺了他很多的气力,失去节奏的粗重呼吸声便在这突然静谧的巨大的决斗场中显得格格不入,那些被鲁西少年的表演所折服的元师和平民们跟随着他的心跳声起伏着。
没有任何预料地突然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巨大欢呼声,此刻耳廓有点轰鸣的鲁西可以清楚地听见场下仿若狂热信徒们歇斯底里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而在那厚重的巨大石墙之上的连绵的环形走廊之上,这道阡陌纵横的走廊外围是被巨大的黑幕琉璃所拱卫。
这种黑幕琉璃可以吸音,使这廊腰缦回,复道行空的环形走道区域完全不会受那外面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一丝叨扰,而职权者们亦能毫无障碍地从黑幕琉璃的内端看到外端的场景;
只是这漫长延伸的环形走道之上却冷清得多,只偶尔能寻见稀稀朗朗的衣着华胄的几个人影匆匆行过,这其中便有一对老者与少年的组合值得关注。
这个全身衬着最名贵华服的少年冷着眸子高高俯瞰着这人声鼎沸的决斗场,在他那双高傲的碧绿瞳孔之中,映射得只是甚嚣尘上的鼎沸和络绎不绝的呼喊场景,他对于这场所谓得龙争虎斗提不起多少斗志。
脸色白皙的贵族少年脸颊毫不隐晦地勾勒出不带造作的嗤笑,他微斜着头便对着身边这位体贴地穿着端庄的黑色管家服,身板挺直,带着金丝表框眼镜的老人置问道
“古斯特,这位慕容剑仙便是汝对吾提及过的那个不容忽视的新秀吗?也不过尔尔而已“
贵族少年碧绿眼眸流转出几分恼怒的光晕,作为这个年纪的王者,他绝对有点评这两位同龄少年的资格:
“虽说有几处可圈可点的表现,只是作为人间屠魔的侄子,他被这般籍籍无名的少年逼迫到这种地步恐怕也配不上古斯特你如此高的赞誉”。
贵族少年也不愿再次多作消磨,便做出踱步离开的动作。
这个名叫古斯特的老人拘谨地向着这个少年弯腰作揖,虽已年事过半,但是久在帝国最负盛名的古拉加斯家族履历的他眼神中从不缺精芒
“凯尔少爷,请您使用黑夜之眼仔细看一眼,这位慕容剑仙公子可不止这般实力”
这黑夜之眼的名号起源要追溯到狮心王时期;
那时古拉加斯家族的第一代秉焰者还只是一位籍籍无名的青年;出身低微并且其貌不扬的这位青年天生便是一个瞎子,只是机缘巧合得是,这位瞎子竟'误打误撞'进入了波旁王朝的智囊团;
每天需持着盲杖入宫的这位青年没少被那些同僚讥笑,只是他从来也不愠怒,他表现得就如同一位正常的盲人那般被戏弄,被愚弄,被无视,被不被顾忌;
深夜的咄咄声总是显得格外悠长,这位盲人青年拄着盲杖便进了那位金发男人的帐篷,他恭敬地作揖“陛下,臣请降,愿携四座都城来投奔陛下”
金发男人铺开羊皮地图,识得这轻描淡写标记得四处都城都是自己战略版图上的要地;
这位嗜杀的霸主一夜无眠,竟在迟疑是否要诛杀这位看得比谁都清楚的瞎子;
后来五大帝国建国,这位盲人便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那位金发男人不是没有动过杀心,只是在这漆黑的世道之中,这片江山还需要这样一位手持明火的盲人,于是默契的两人便相安无事;
后来他的子孙心有余悸地恭问过这位属实看不见的祖宗
“陛下一怒便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却为何独独饶恕了我们家族”
这位老人稳稳地持住那柄油灯,拄着拐杖领着众子孙在那漆黑的夜道之上踱行
“黑夜给了吾辈黑色的眼睛,吾辈便要用它来发现光明,这便是陛下容忍我的原因”
华贵少年凯尔那瞳孔便不可预期地向外扩散,那连着眼睛的血脉便乍现了出来,这是古拉加斯家族嫡系才能掌握的象限境能力,他们族人恭敬地称为'黑夜之眼'。
有了这种在格林学院仅次于那种象限境能力的黑夜之眼对于视力的加持,凯尔少年便可以一览无余地察觉到场上无微不至的元力分布。
凯尔颇感兴趣地嗤笑了一声
“如此倒是有趣很多,这个慕容剑仙的象限境能力怕是大悔境,甚至隐隐是大吝境。如此实力不来格林学院倒也是浪费他的一身天赋”
这位目视着这位少爷长大的老管家古斯特只是静默地立在一旁垂首聆听,因为作为一个家仆第一条需要谨记的礼仪便是在主人说话时须得谛听。
观赏台上的自由民们都疯狂地议论鲁西如何通过层层布置,凭借智谋和实力打败了被誉为天际城甚至东部特斯拉行省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的慕容剑仙的传奇事迹;
经过吟游诗人的传唱,相信不久之后鲁西的名字便会响彻整个东部特斯拉行省。
只是场上的情况急剧变换,那原先紧紧缠绕在慕容剑仙周边的浓烟忽然急速消散,那乳白色的烟气在圆周运动快速旋转之后就被巨大的向心力甩散消弭在空气之中。
烟雾勾勒出了一道修长的影子,那散乱地垂着一撂青丝的慕容剑仙募然现出了身影。
在又一次寂静无声十六区域决斗场,只有潜藏在某个角落的六轮回扁平地干笑了几声,便接着用他那特殊的字符冷漠而客观地卷写着他的见闻,只是前瞻到这一切的那对贵族主仆不知道何时早已悄然离去。
慕容少年虽然在鲁西的密集攻击下安然脱身,但他身上的那一袭飘逸的白色长衫还是被鲁西的'火舞之冬'燃出好几个冰晶的落点。
“阁下是用何种手法避过在下的那一套连击符印,吾辈很自信在如此角度阁下断不可能躲过攻击”
慕容少年没有迟疑的表情,浅笑着便伸手向鲁西展示了他修长手指的秘密。
慕容剑仙如此诚实的回答倒是让鲁西松了一口气“多谢阁下的坦诚”
慕容剑仙一眼望穿,似在与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隐藏很深的某个人对视
“倒是无需如此多礼,这倒也不是多么隐晦的秘密”
“只是阁下为何刚才不趁吾辈松懈的瞬间结束决斗,如此不是省却一点叨扰吗?”
慕容少年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依鲁西兄你刚才的表现,在下在最后时刻改变了主意。我想要看到某种东西”
说话间,慕容剑仙的眼神瞬间杀气肆意,那气势于天地之间不请自来,自然汇聚于他身旁的四周,仿若多年前那一位睥睨四野的绝代帝王;
慕容剑仙已经脱胎换骨,那给人三月春风的和煦笑容已跃然成蔑视天下的冷笑,那若隐若现的凛冽气势却让看客们不寒而栗,这才是那位被赏金猎人红榜悬赏的'舍身杀魔'的真实面目吧。
那位六轮回已经是破例地第二次停顿了,他发出像吞噬了腐肉的三眼乌鸦那般干涩的枯笑
“善与恶本就泾渭分明,却在他的身上贴合得如此默契,这样的人大抵不是疯态便会魔怔,只是他属于哪一种呢?”
慕容剑仙抬手触碰到身后那把宽阔的大剑,他的手便握住那镶着暗绿色水晶石的剑柄,这被黑色缠布层层包裹住剑身的巨剑的剑柄很大;
慕容剑仙那宽大的手掌也只是很勉强合握住了这柄巨大的兵器,这把剑本就不是为了慕容剑仙量身打造得。
人与剑并不那么契合,但慕容剑仙只是拔出一点锃亮的剑身那寒星的剑芒便已经让鲁西如芒刺在背;
半截剑身的出鞘便使鲁西少年如同陷阵于那肃杀的金戈铁马厮杀之中,那怒目圆睁的将士头颅就被高高挂在那破旧的旌旗之上,那不甘的兵士热血便从自己的眼前飘过。
这是来自于灵魂内层最深处的寂静与孤寥,如独步行走在土之国荒漠上的驻杖老者,他披着那褴褛的头襟,他那深陷进去的并不浑浊的眼神盯着这孤烟直起的无尽沙漠,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追寻着,他也未曾知晓他所探寻的天道究竟所为何物。
这是一种对于未知事物的惧意,鲁西少年的脑海再一次放空,只剩一个不断重复而牢固的念头在提醒着他: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鲁西少年咬紧牙齿,无比忌惮地快速双手结印,操作性极高的在手部狭小空间交织出惊人的八倍手印。
鲁西敏感地发现自己的元一旦结印形成具象化之后,凝结成符印的元力便会一点点地被一种慕容少年的象限境能力拉扯消失。
这便是慕容剑仙那被称为'神怜之手'的象限境真正能力吗?
慕容剑仙只是拔出那把巨剑一梢便已震慑住这一番天地,若是全部拔出怕是要将这天地斩下一段。
鲁西略感悲凉地想到:自己根本无力抗衡这能力。
青黑色胡渣的执法司队员不可置信那一向沉稳的少爷竟会在此处拔出那把荆骨巨剑,这场胜利本就对少爷无所裨益。
阅历颇丰的八字胡眉目之间虽没有波折,但因轻轻抖动而'霍霍'作响的铁鳞盔甲终究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感受。
此刻慕容剑仙已经拔出了这把大剑的大部分,台下也得以窥见这把场上带给所有人巨大压力的大剑的轮廓。
这是一把由某种巨大猛兽贯彻身体的骨头所铸造成的骨制大剑,那宽敞的只能粗糙打磨的剑身之上还是清晰的排布着一节节骨关节的衔接处的骨突。
剑身两侧的锋芒是由上面尚未磨平的骨刺所铸成,这尚未打磨抛光的剑锋却因沾染了某位男子的一腔碧血,而隐隐透露出一种玉汝于成的圆融感。
在荆骨只剩下些许锋芒尚未毕露之际,慕容少年戛然而止,他将大剑抵回剑鞘之中,向鲁西少年恭敬地作了一个揖便从甬道中飘然而去
“在下认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