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生居是长安城西市坊的一家茶楼，装潢得极是清雅别致，让人搭眼一看便知是个清贵之地，在整个长安城的茶楼里也可称得上是数一数二，这里不单单是饮得各式好茶，几人用膳也可，饭菜糕点都极鲜美，连伺候的人也是个个清俊，且都是最懂事的。不过，最最有趣的是在这里有个规矩，若不是相约聚会，茶楼之内不管遇到谁，认识也要装作不认识，不可搭话，加上这地方又私密，因此有钱的官商谈些个事情或是私下聚会，都愿意到这里来。
只是付蹊不大喜欢来这样的地方，太过安静，纤尘不染，反到还不如鱼龙混杂下九流的酒肆青楼安全，更不如家里。在这儿，搞不好真能遇着不少不愿意见的熟人，虽说不搭话，可毕竟人家带着眼睛不是。
不过若是为了面子，请了没有相交到好往家里请的人，来这儿倒确实是个上乘之选。
边鹤梁就是个挺好面子的人。
一向以清流自诩，处处必要标榜雅致，崇尚清高，其实官风差得很，背地里贪污行贿左右逢源的本事比谁也不差，又爱露财显贵，若让真正的清流说，也算是清流里的败类了。
付蹊走进万生居，立时就有机灵的茶小二迎了他，引他进了一间雅间。雅间内除了边鹤梁却是还坐了一人，那人穿一身丝绸金花青袍，蓄着山羊胡，须发微白，约摸五六十年纪，两颧深陷，一双眼睛倒极有神，显得很是精明。
“哎呀，付大人，盼您的大驾可真是不容易啊！”边鹤梁见付蹊进来，立时满脸堆笑，起身相迎。
付蹊忙冲他回了礼，笑道：“边大人太客气了，在下可不敢当啊。收了您的请柬，在下可是分毫不敢怠慢，立时便赶来了。”
边鹤梁哈哈一笑：“付大人如今正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却还这样谦虚。”说着转头对那山羊胡道：“林先生，这位便是我常常想你提起的付侍郎付大人了。”
山羊胡忙上前一步，冲付蹊行礼笑道：“小人林子成，早听说付大人名声，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堂堂，还是这样年轻，付大人赏光，让小人有幸拜会，小人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付蹊一笑，看这人装束言行当是生意人，能让四品礼部侍郎帮他引荐自个儿，虽然言行谦卑，但恐怕也不简单，遂照着边鹤梁客客气气称呼他道：“林先生这话倒真是叫在下惭愧了，林先生气度不凡，该是在下有幸才是。”
林子成忙摆手笑道：“大人说笑了。”
三人落了座，又是一番推辞客气，接着又有侍茶女煎茶斟茶。边鹤梁既然不开口，付蹊也不问，只自顾自喝茶，闲话几句今春这茶如何如何。
茶斟过三盏，边鹤梁挥手叫侍茶女都下去，这才对付蹊笑道：“付大人，茶也喝够了，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在下今日请你来，却也不为别的，陛下的圣意，今年恩正并举，付大人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吧？”
付蹊一笑：“陛下诏旨颁于天下，又封在下为恩正并举的‘司考督办’，在下岂能不知？”说着，心下有了五分明白，原来边鹤梁打的是今年这恩正并举的主意。
“既如此，”边鹤梁道：“如今在下这里有个发财的好机会，不知道付大人有没有兴趣？”
付蹊不动声色：“哦？却是什么样发财的机会？边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边鹤梁笑着捻捻胡子，看了林子成一眼。
林子成自桌底提出个小箱子，冲付蹊打开来，明晃晃一箱金锭子，少说也有几百两。
“这恩科一开，但凡上得了我们礼部“特奏名”的，必能捞得一个名次，有机会弄得个官做做，故而，付大人也知道，有多少富豪乡绅、落选举人要争着抢着上这名册了。”边鹤梁看着付蹊的反应，慢慢开口。
付蹊笑笑，心下已经猜着八九分，面上却仍旧是不动声色：“这是自然。”
边鹤梁呵呵一笑，将茶端给付蹊：“付大人也知道，陛下的意思，今年恩科可入“特奏名”名册的举人，我们礼部要与付大人这个‘司考督办’，还有中书省里大人手下几个‘协司考督办’一同拣选。付大人，你要是愿意与我们合作……这可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啊。毕竟，今年是陛下亲旨叫您中书省里的人前来督办，付大人又是这样的聪明人，我们要是有什么动作，是绕不过你们去的，所以我们今日特来求大人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我们在中书省那边打打掩护，你我也好一块儿发财。——在下今天是诚心诚意、全盘托出，老底全都亮给大人了，这金子也拿来了，付大人您看……”
果然。
付蹊笑了笑，伸手把那箱子盖了：“边大人，今年陛下要我们中书省与你们礼部一同拣选举人，不就是要我们拿了眼睛好好地帮着你们挑选朝廷遗漏的可用之才吗？陛下此次开恩科，可不是什么老的臭的都要，是急着要收揽人才为朝廷所用的。这个节骨眼上，您叫我帮着你们卖名额？”
“瞧付大人这话说的。”边鹤梁摆手笑道：“我们就算卖，也不是什么老的臭的但凡考不上的都卖。且再怎么说，毕竟是恩科，招揽人才也就是在其次，主要还是为个昭显皇恩么，谁给的银子多些，我们就先给谁登个名，有什么大碍？”说着，看着付蹊故意道：“我一向以为付大人最是个有胆有识的，怎么，连这也不敢，可要怎么发财呢？”
付蹊知道边鹤梁是故意激他，心思转了几转，却是有了自己的主意。
他将茶放下，故意又略一沉吟，才将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道：“边大人，实不相瞒，同您合作我怕是不能够，毕竟中书省只起督协之责，不过，既然有好处可拿，叫在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不可。只是这钱……”付蹊拿手一比：“除却这个，我得再要三成分成，不然……”
“这……”边鹤梁有些犹豫了，三成分成不在少数，他手下还要分成，付蹊毕竟什么也不干，要三成是有些大开口了。
“付大人，三成太多了些，我最多只能再给两成。”想了想，边鹤梁道。
付蹊淡笑：“边大人，这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吧。”言语间近乎有些威胁的意思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子成忽地开口：“不如听付大人的，三成便三成。”
付蹊闻言，越发笃定了此人不简单，都能对边鹤梁做决定，岂能是普普通通的生意人？
“好，林先生是爽快人。”付蹊笑着冲他晃一晃杯子，将里头的茶饮尽：“那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这钱，我先收下。”说着，也不客气，将钱拿了去。
边鹤梁与林子成对了对眼色，道：“林先生，与付大人看一看如今已经付了定金的那些人的名单吧。”
付蹊笑笑：“边大人动作真快，这已都有了人选了。”看来就是他不答应，边鹤梁这个财迷也会先方设法照样去做吧。
“林先生是专门的生意人，人脉广得很，联络起来自然是快，抢占商机，贵在神速嘛。”边鹤梁笑着看了看正看着名单的付蹊：“那付大人，再往后的一应事宜消息，我叫人送信去知会您？”
付蹊轻笑点头：“甚好。辛苦边大人，那我就托您的福，只管坐享其成了。”
几人交代完毕，付蹊先走一步，边鹤梁对林子成笑道：“林先生，你看我就说嘛，只要银两够，这个人，没有拿不下的，不必担心他不答应。他发家不知多少也是靠了这些个渠道的，这一次又怎么会特殊，去跟钱作对呢？”
林子成低头，眼里露出精光，待抬起头，却是收敛了神色，只是笑：“还是边大人有主意。下次这样的事情，还是要再请边大人帮忙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