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山阶左右,海棠花开得灿烂悠然,殷红鲜艳的花瓣,像极了滚烫的鲜血!
小云左手提着一个食盒,右手拉着凝儿,慢慢地从台阶上走下。
他们的脚步很轻、很细,像是害怕将谁惊醒一般。
确实,身后的绝世山庄中,此时长眠了一千多条鲜活的生命,再也不会苏醒!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六、七岁的孩童,适才是如何从血流成河、尸首满地的绝世山庄中走出来的。
那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景象,足够他们铭记一生!
血蝶宫的残忍手段,着实令人发指!
空中飘散着海棠花的清香,夹杂着湿润泥土的气息,还有那阵阵血腥之气!
凝儿终究是忍不住了,小口一张,将腹中还未消化完的食物尽数吐了出来!
小云轻轻在她背上拍打,好让她舒服一些。
月光撒在凝儿脏乱不净的小脸上,更添苍白。
她抬起头,正中小云满是关切的目光,一时间,再也忍不住,扑到小云的怀里,大声痛哭起来!
悲恸的啼哭声,飘荡在山脚下,密林中,余音久久不绝。
小云将凝儿抱紧了些,轻轻道:“凝儿不哭,我们回家!”
话音刚落,小云似乎感觉哪里不对,一时间,泪如雨落,心如刀绞!
家?哪里还有家呢?两个尚无片瓦遮身的孩童,一日三餐都无着落,哪有资格谈‘回家’二字呢!
远处竹影婆娑,一只身影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无声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梦江岸边。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盘坐在火堆边,饱经沧桑的脸上挂满了忧心之色。
火苗旺盛,映得他半边脸都是通红的。
“善爷爷!”
小云扶着凝儿从芦苇丛边走了过来。
善爷爷听罢大喜,连忙起身,道:“你们两人去哪了?可没把我这个老不死的急疯!我沿着江边找了三趟都看不到你们的影子!”
“善爷爷,对不起……”
凝儿轻轻说道,语气很是虚弱。
小云把凝儿扶到火堆旁边,冲善爷爷道:“爷爷别急,我们是给你找吃的去啦!”
说罢,小云打开了那个食盒,里面装着一只整鸡、两道小菜,四碗白嫩嫩的米饭。
善爷爷奇道:“这么丰盛?你们从何处得来的?”
小云不愿提及绝世山庄的事情,便道:“善爷爷,你快吃吧。明日再与你细说。”
小云又转头冲凝儿道:“凝儿,你要不要再吃些?适才你都……”
凝儿摇了摇头,道:“云哥哥,凝儿累了,想睡觉。”
说罢,凝儿躺到了破草席上,缓缓闭上了双眸。
善爷爷不明所以,看着小云道:“这娃子怎么了?”
小云摇了摇头,看向凝儿,才发觉凝儿一脸泥土,自己从始至终都不知这个小兄弟是何相貌。
明日要拉他一同去河边洗个澡才是……小云心中暗道。
次日清晨。
梦江潮涨,雾气缭绕,远处白鹭齐飞,天际断云遮日。
沿着江岸,一名剑客牵着一匹骏马,悠然而来。
剑客一袭黑衣,披散着长发,古朴的长剑藏在无华的鞘中,斜绑在了背后,左手牵着缰绳,身后的骏马乌黑健壮,丰韵有神,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良驹。
江风阵阵,携带着湿润的空气,吹起了剑客飘然的长发,黑色长袍猎猎而舞,说不尽的风流潇洒。
另一边,两个小叫花子好似在捉迷藏一般,一个追,一个跑,在喊着,笑着,创造着属于他们的天真浪漫。
“我跟你讲,凝儿,你真的要洗一下的,都快成黑煤炭了你。”
小云边说边追。
凝儿此时躲到善爷爷身后,冲他做了一个鬼脸,道:“不要!凝儿死也不洗澡!”
善爷爷笑道:“凝儿,你该洗一下了。爷爷呐,都看不清你的脸了。”
凝儿咧嘴一笑,摇头道:“不要,就是不要!”
小云驻足叉腰,没好气道:“为什么不洗?你若是怕冷,等退潮了,我给你烧些热水来,还不成么?”
凝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是不肯。
小云眸子大睁,刚要说些什么,只听远处一人朗声道:“你不要再劝她了!她是不会洗的。”
小云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衣剑客牵着一匹黑马,踩着江水从远方走来,一双长靴已然湿了一半。
凝儿看到黑衣剑客后,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去,慢慢低下了头。
小云问道:“为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黑衣剑客俊朗的脸上挂着丝丝笑意,走到了凝儿面前,单膝着地,竟是跪了下来。
“庄断泪拜见公主!”
“公主?!”
小云跟善爷爷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这个衣着破烂、披头散发的乞丐怎么会是公主呢?
小云一脸的惊愕,心中自然是一百个不信!
可是那个人,那个剑客,就是那么恭敬地跪到了凝儿面前!
凝儿低着头,好久才说了句:“庄叔叔,你快快起身!”
剑客摸摸了凝儿的头,皱眉道:“公主受苦了!”
凝儿依旧低着头,道:“庄叔叔何时来的?”
剑客道:“一直都在,从未离开。只是常在暗处看着公主。”
小云道:“既然一直都在,为何凝儿遇险之时,你不曾阻拦?”
剑客深深看了小云一眼,道:“庄某自有分寸。只是有些苦头,该吃的时候还得自己去吃。”
剑客说的没错,人总是在吃了些苦头后,才开始成长,变强,慢慢去看清这个世间最真实的模样。
凝儿还是低着头,轻轻地说道:“那为何又在此时现身了?”
剑客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凝儿脏乱不堪的长发,柔声说道:“因为不想再让公主受苦了。”
剑客真诚的回答,就好似一个父亲跟女儿在真挚的谈话一般,充满了怜惜与疼爱。
凝儿抬头看了看小云,眼中似有泪光闪烁,饱含着的不舍与留恋。
“可是庄叔叔,凝儿不想走……”
凝儿虽是对着剑客说话,眼睛看着的却是小云。
小云看着眼前的这个乞丐,不,是一位公主,此时正用一双眼泪汪汪的圆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口中说着自己不想走。
小云体内热血沸腾,恨不得冲上前去,拉着凝儿的小手,对剑客斩钉截铁地说:凝儿说不想走,那便是不走,谁都不能带走她!
只是,他不能这样做,别的孩童可能想不到,他却可以,他心中装着的,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和经历。
这人世间的苦,不是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能承担下来的!
于是,小云拉着善爷爷,一同在凝儿面前跪下来,说道:“凝……公主,您还是回去吧!”
凝儿惊道:“云哥哥你说什么?”
小云把头深深埋了下来,道:“公主有所不知,我与善爷爷,虽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是烦透了公主的……”
有泪水,慢慢从凝儿眼中,轻轻地滑落。
“口粮本来就得之不易,两个人总比三个人分的多些……”
善爷爷不说话,跟小云一样,深深地把头贴在了地上。
凝儿眼中噙着泪水,似下雨一样,“叭嗒叭嗒”落了下来。
剑客牵来黑马,冲凝儿道:“公主,我们走罢!”
凝儿道:“庄叔叔,稍等片刻。”
说罢,凝儿走到小云面上,亲手把他和善爷爷扶了起来,冲小云说道:“云哥哥,对不住!凝儿给你们添麻烦了。凝儿走了,云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善爷爷,凝儿……”
凝儿欲语还休,冲着小云和善爷爷,深深施了一礼,随即,被剑客抱上黑马,伴着霏雾清风,悠悠然朝南边远去了。
江面波涛涌动,霎时,风又急了些,寒了些。
看着公主、剑客与骏马的身影慢慢消逝在了江岸天际,小云终是无力地瘫在了地上。
善爷爷从腰间取下酒葫芦,深深地吞了一口,转头对小云道:“孩子!想哭就哭出来罢……”
长风凛冽,波涛翻涌。
长空低沉,雨恨云愁。
大雨滂沱而下,一声悲伤哀恸的长嚎在天地间盘旋飘荡,最后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