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山庄。
未时刚至。
天空中暖阳和煦,本该是一日之中最温暖的时候,而此时绝世山庄的氛围,却有着几分料峭肃杀之气。
山庄外围人影攒动,随处可见的带刀侍卫,数人成群,在巡逻着、警戒着。只是他们也不知道,一向懒散的山庄守卫,为何突然加强了?
偌大的演武场上,上千名绝世山庄的弟子集结在此,个个身着黑色紧衣,腰佩长刀,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一时间,广场上众弟子寒蝉仗马,寂静无声。
高台之上,蒋老大立剑而坐,脸上冷漠淡然,不见喜怒。
他身材魁梧挺拔,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是十分威武的,更何况,此时他手里还握着一把长剑。
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江湖之中,人们只知蒋老大剑法高超,却从不清楚他师从何处,使的是哪派剑式;蒋老大也从未提及,就连自己的名号,他也是避之不谈。
所以,江湖中人只知蒋老大剑法高超!
此时的蒋老大,似铁打的塑像一般,坐在虎皮椅上,纹丝不动。
冷峻低沉的脸上不怒自威,只是无人能察觉到,在他眼神深处,时而会闪烁出惶恐与惧意。
苗统领就站在蒋老大的旁边,一身白色华裳尽显风流,他头颅高昂,眼光睥睨,望着台下众等山庄子弟,享受着年少得志的快感。
他显然不知,绝世山庄接下来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天空中的那轮暖阳,不知何时,躲在了厚重的云层里。
天色忽暗,竟下起了濛濛细雨。
伴着雨滴而来的,是阵阵弥漫在空气中的异香,沁人心脾,如同百花齐放之时的芬芳,又似妙龄少女的体香。
蒋老大刚想提醒些什么。只听一声惨叫,苗统领的身子径直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的胸膛上多了一把匕首;高台上,多了一名红衣少女!
长发蒙面,身材高挑,翦水秋瞳好似能勾魂夺魄一般,笑吟吟地看着地上已经断气的苗统领。
众人面面相窥,不知如此冷艳的一名少女,怎么会凭空出现?
待蒋老大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女正慢慢地将匕首从尸体的胸膛上抽出,她似乎,不想让鲜血沾到自己,所以抽得很慢很慢。
蒋老大几乎是从座上一跃而起,指着少女道:“你是何人?”
少女转过身,从苗统领的尸身上垮了过去,依旧笑吟吟地说道:“我叫花海!”
“花……海?”
蒋老大还未说话,广场中又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惨叫,此起彼伏。
每声惨叫过后,地上都会多一具尸体,广场上会多一名少女。
长发蒙面,劲装束身,只是衣服的颜色或红或白,又或是蓝色。
九十九声惨叫,九十九具尸体!
九十九名身如鬼魅、不知从何而来的妙龄少女。
蒋老大终于明白了什么,脸色骇然,道:“血……血蝶宫?!”
花海笑着点了点头,又看着蒋老大摇了摇头,似是对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极为失望。
“你们还在等什么?杀了她们!”
蒋老大一声大喝,众弟子也纷纷回过神来,拔出腰间佩刀,冲向各自近处的蒙面少女。
一时间,杀声震天,寒光铁影,闪烁相击。
大喝之间,蒋老大已然长剑出鞘,冲着花海连刺出十三剑,招式迅捷如电,皆攻要害命门。
只是,花海比蒋老大的剑更快!
身形几经闪躲,蒋老大的剑竟招招落空。
蒋老大的脑门渗出了冷汗,握着长剑的大手开始颤抖。
蒋老大运展内力,又疾风骤雨般接连刺出三十三剑,剑法凌冽,如飞虹掣电。
这三十三剑,已是他毕生所学的精髓所在!
只是,依旧被花海从容拆解,未伤及分毫!
花海卸掉蒋老大最后一式的力道,淡淡说道:“这‘刺月三十三剑’,你终究是欠缺了几分火候!”
说罢,花海身形一闪,瞬间到蒋老大身前,电石火光之间,蒋老大的剑已被她抢了下来。
蒋老大暗吃一惊,反身欲抢回,霎时剑光大作,花海一连刺出三十三剑,正是蒋老大刚才所用招式。
只是,花海的剑比他的更快、更准!
转眼间,蒋老大的身上已经多出来三十三道窟窿,流着殷红的鲜血。
与蒋老大不同,花海的每一剑,都避开了蒋老大的要害,只是断了他的手脚经脉。
蒋老大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态,身子缓缓跪了下来。
花海腾出身位,让蒋老大又看到了十分惊骇的一幕!
上千名山庄子弟,对阵九十九名少女杀手,这本就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然而,映入蒋老大眼帘的,却是另一副景象。
刀光剑影之中,绝世山庄的弟子们在蒙面少女手下没有一合之将,触之即死,见血封喉!
偌大的绝世山庄,竟成为这帮鬼魅少女的屠宰厂!
暮色将至,血腥更浓!
蒋老大仿佛痴了一般,跪在地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演武场的杀戮慢慢蔓延到了整个绝世山庄,门下弟子多半无心恋战,个个欲逃之夭夭,却是无法幸免。
蒋老大自知无力回天,语气甚是绝望地说道:“为何还不杀我?”
花海道:“自然是要杀你的。不过临死之前,你还须见上一个人!”
蒋老大脸色淡然,似是看透了生死:“既然如此,来见便是!”
“哈哈哈哈……”
一声女子的长笑,似是从九霄深处传来。
笑声毕,四位侍女托着一顶伞轿凌空而下,好似天外飞仙!
“蒋经年!”
伞轿的帷幔被轻轻撩开,从里面缓缓走下一红衣女子,长发如云,风姿绰约,精致的面纱掩住了她的容颜,袅袅婷婷,似从画中走来。
夕阳落尽,暮色凝重。
蒋老大看着远处的红衣女子慢慢走向了自己,她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却于她半分印象也无。
红衣女子似是看出了蒋老大的疑惑,秋水似的眸子笑意几许:“十五年前,你不过是临江城小镖局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趟子手。那年盛秋的一个晚上,你在‘天阙楼’吃酒,临旁有一醉酒剑客因无钱付账被店家难堪,是你蒋老大上去解的围,是也不是?”
蒋老大眼睛睁得似铜铃一般,大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红衣女子道:“那人生性豪爽,自作英杰,自然是不愿欠你人情的。又见你心肠不坏,甚合那人脾胃,故而与你称兄道弟,最后在梦江边上,把他自创的‘刺月三十三剑式’倾囊传授于你。是也不是?”
蒋老大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大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红衣女子独自踱步,悠然继续道:“从那以后,你蒋经年才开始在镖局中崭露头角,直至升为镖头,迎娶了镖局总镖头的千金。这一切本无可厚非,只是——”
红衣女子语气顿了一顿,开始逐渐变得冰冷:“只是,你不该背信弃义,为了荣华前程,而做出出卖兄弟的事情来!”
“若不是你蒋经年将‘刺月三十三剑’的剑式透露给他人,当年的第一剑客之争,刺月剑魂——萧一笑又怎会输给常州裴家的少爷?”
说到此处,红衣女子双肩微颤,竟有几分伤心欲绝之态!
“如若不是输了他人半招,他又岂会抛弃他的结发妻子,去练那劳什子的‘断爱绝情剑?”
蒋老大恍然大悟,看着那个明艳动人的身影,道:“你……你是花彩……绘……”
话音未落,蒋老大结实魁梧的身躯轰然倒地!
红衣女子不知何时来到蒋老大身后,将一柄冰冷的匕首,从背后刺穿到了他的心房!
身法之快,如同鬼魅!
话分两头,且说小云与凝儿从苗统领那里取得后门钥匙后,便一路东躲西藏潜到了绝世山庄的厨房中。
说来也奇怪,时至正午,本是厨房最热闹的时候,此时却连一个厨子也没看到,更别说下人柴夫了。
小云和凝儿自然无心去思考他们去哪了的问题,见厨房无人,俩人胆子都大了些,如鱼得水,在里面开始寻找吃的。
土灶里的火苗还没熄灭,锅里的桂圆莲子粥尚有余温,灶台上有几只烤好还未切盘的烤鸭……
小云见之欣喜若狂,寻来俩口小碗,给凝儿盛了一碗甜粥,又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凝儿:“来,凝儿快吃!”
凝儿眼放精光,顾不得双手上的泥土,一把抓住,道:“云哥哥,我们一起吃。”
“好咧!”小云也不客气,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甜粥,一口下肚。
就这样,俩人如同饿鬼投胎,吃得是不亦乐乎!
“呜呜……真好吃。等下也给善爷爷拿回去些。”
“还是凝儿心细,你不说我倒是把善爷爷给忘了呢!”
就在两人大快朵颐之时,殊不知身后多了两条影子。
“好啊!你们两个竟然在这里偷东西吃!”
一声娇喝,吓得凝儿手中的碗也掉到了地上!
两人同时回头,这一瞧不要紧,竟是一同瞪大了眸子,谁也想不到,几人会在此地再度相遇。
真是冤家路窄啊!
那轻装蒙面、娇小可人的两个身影,正是清晨时分,在梦江岸边、芦苇丛里遇到的白衣女童与红衣女童!
那声娇喝,正是出自殷儿之口。
两人面露得色,一脸傲然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偷吃东西的小叫花子。
尤其是雪儿,一双秀目死死盯着小云,好似要把他吃下去一般。
殷儿小手叉腰,指着小云道:“快说!你们是不是在偷吃人家的东西?”
小云道:“那你们过来做什么?”
殷儿小嘴一扁,道:“来厨房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吃东西了!”
小云目光一闪,道:“你们不是这绝世山庄的人,怎么可以来这里吃东西?”
雪儿在一旁抢道:“说的你们两个人是一样!”
小云道:“哦——,我那知道了,你们也是来偷吃东西的!”
一旁的凝儿冲殷儿拌了个鬼脸,小声道:“贼喊捉贼!不羞不羞!”
“你……”殷儿在一旁气的直跺小脚。
雪儿道:“是花姐姐让我们来吃的。才不是偷咧!”
殷儿在旁点头道:“对极了。花姐姐让我们来的,不算偷。花姐姐还说,让我们不要出去,等她来接我们!”
“嗯嗯嗯!”雪儿也重重点头。
说罢,两人也不好‘问罪’这两小叫花子偷吃东西的事,各自寻来碗筷,盛了些东西,坐到小云对面吃了起来。
当她二人将面纱除去之时,小云才看清她们容貌,小小年纪竟然都有着清丽出尘的五官,俨然两个美人胚子无疑。
尤其是穿白衣服的那个雪儿,清秀可爱,灵气逼人,就好似天上的仙童一般!
小云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好看的女孩子,一时间看的痴了。
“喂!你再瞅,我就把你那双招子给挖出来!”
说着,殷儿做了个扣眼睛的姿势。
小云讪讪一笑,道:“对了。花姐姐为什么不让你们出去?”
“因为……”
一声惨叫,从门外传了进来,中间还夹杂着兵器短交之声。
“外面发生何事了?”
小云起身欲去开门探看,却被雪儿挡在身前:“你最好还是不要看的好!”
小云道:“究竟发生何事了?”
“杀人!”
殷儿嫩声答道,头也不抬的吃着东西。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小云若有所思,回到了凝儿身旁。刚想安慰凝儿几句,眼睛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件事物,令他一时间热血沸腾。
那挂在雪儿胸前的半边蝴蝶玉佩,发着淡淡青光,安静的躺在那里。
“你怎么会有我的玉佩?”
说着,小云伸手向雪儿的脖间抓去。
雪儿没想到他速度极快,一时躲闪不及,玉佩被他抢了过去。
寒光一闪,雪儿已短匕在手,她眼圈泛红,大有生死相搏之意。
小云也不示弱,质问道:“我的玉佩为何会在你那里?”
殷儿见状,也掏出一柄匕首,护在雪儿身前,道:“这本就是雪儿妹妹的东西。小色鬼,你快还回来!不然……不然,我……我就杀了你!”
“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小云看殷儿一脸凝重,不似撒谎模样,心下顿时没了底气,再看雪儿,双目泛红,流下两道晶莹的泪珠,梨花带雨,惹人怜爱!更是于心不忍。
小云双手握着玉佩,慢慢送到了雪儿面前,轻声道:“对不住!”
雪儿一把将玉佩夺回,也不理他,蹲下身子,低头抱膝。
只是,她的眼泪还一直在流个不停!
见雪儿偷偷抹泪,小云心中惭愧不已,蹲下身道:“你不要哭了。我……我跟你道歉!”
雪儿双眸含泪,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谁稀罕你道歉!”
“嘿”
一旁殷儿面露讥笑,大有看好戏的架势。
小云也不生气,轻声道:“我以前也有一块那样的玉佩,夜晚怕黑的时候,总是抱着它睡觉呢……”
雪儿才不信他说的话咧!只是她的眼泪还一直在流着,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本是一个坚强的女娃娃,也从不轻易地掉眼泪。说也奇怪,今日在这个小叫花子面前,她竟如此不堪。这其中的缘由,怕是雪儿自己也不知为何吧!
夜幕笼罩,夜色弥漫。
门外的喊杀声渐渐消停,偌大的厨房里,尽被黑暗吞噬。
只是小云的眸子分外明亮,像极了天上的明月繁星!
“师傅说,那块玉佩是我母亲唯一留给我的遗物,甚是珍贵,叫我无论如何也不要弄丢它的。只是,有天我一觉醒来,却发现它不在了……”
声音低沉,如泣如诉!
雪儿心生不忍,问道:“那你师傅呢?”
小云笑了笑,道:“应是去了南边,亦或是去了西边。”
雪儿泪眼朦胧,正对着小云闪闪发光的眸子,轻轻地说道:“可师傅总会回来的,对不对?”
小云迎着她的目光,笑意更浓了:“对极了!”
黑暗中,凝儿靠在灶台的墙壁上,感受着里面渐渐冷却的温暖,她一动不动,似是痴了,似是呆了。
只是,不知怎地,她突然羡慕起来,羡慕起那块青色的蝴蝶玉佩,羡慕起那个拥有蝴蝶玉佩的女童。
月光清冷,透过窗子,照在了那个有些年头的灶台上。
只听,门外传来淡淡的声音:“殷儿,雪儿,我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