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房内。
主座上,皇后面容平静,神色悠然,一身华贵宫装衬的她既妩媚又妖娆,波澜不惊,芊芊素指轻轻拨开考究的青花瓷茶盖,红唇轻启,朝屋内的另一名女子问道:“可还满意?”
曲心儿坐在她旁边,满脸的甜笑:“谢谢姨母,心儿一直很想和北初哥哥在一起呢,只可惜被林熙儿那个小贱人插足了,我到府上之后,她还不给我好脸色看,姨母,你可得帮我整整她呀。”
皇后不徐不疾地将茶水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本宫倒有个好法子,只看你愿不愿意牺牲一下了。”
曲心儿嘻嘻一笑:“姨母,心儿不怕牺牲,只要北初哥哥是我的就好了。”
皇后眼皮子翻了翻,淡漠地笑笑,她唤曲心儿到嘴边,覆在她的耳边说话,语气柔柔的,却没有丝毫温度。
“姨母,万一,万一心儿真的死了呢?”曲心儿慌了,浑身战栗起来。
皇后眼神淡漠:“怎么,怕了?既然怕了,初儿就只能让给林熙儿了。”
曲心儿贝齿轻咬下唇,犹豫许久,最终释然:“姨母,心儿相信你,姨母是不会让心儿死掉的。”
“知道就好,行了,出去吧。”摆了摆手,语气淡淡。
直到她出了门,皇后淡漠的脸才露出一抹嫌恶,她低低地唤道:“出来吧。”
一名黑衣人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行礼:“皇后娘娘。”
“今夜就行动,记得,等到事成了,报道林宰相那里的时候,要说成是初儿为了心儿而故意设局陷害林熙儿。”
“是。”
外头正热闹着,夏侯宇渊却没了看景的兴致,他正在房内踱步,门忽然被推开了,一名侍卫走了进来,覆在他耳边低声说:“王爷,得到消息,皇后娘娘今晚动手,想要对付林熙儿。”
夏侯宇渊微微蹙眉:“她对付林熙儿做什么?”
“似乎是因为曲心儿想嫁给七皇子。”
夏侯宇渊冷笑道:“女人就是这样,为了可怜的爱情。去,帮皇后一把。”
“可是王爷,那信……”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们绝不可能带在身上,连夜派人去搜七王府。”
“是。”
今夜着实是一个糟糕的夜晚,因为下起了连绵的小雨,连空气也湿冷起来,永兴湖中,再没了热闹的繁华,行人悉数散了,原本与皇家船只一同游移的小船也被远远落在了后面,船速在加快,四周一片死寂,细雨或急或舒地拍打着湖面,溅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澜,仿佛寓示着,什么即将发生。
内仓里静极了,受了这雨的影响,似乎人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肯出门,而四周除了必要的丫鬟和侍卫之外,再无其他人。
林兮予正在走回自己仓房的路上,忽然,不知从哪窜出来一名黑衣人,手持利剑,速度不紧不慢,欲刺穿她的喉咙。
她快速地避开,抬眸一看,发现不知何时,四周的侍卫和丫鬟皆已消失了。
这是绝对的骗局,她没有武功,只能仓皇而逃,而眼下除了死,她就只有往仓外逃。
仓外下着小雨,她一出来,追杀她的黑衣人便没了踪迹,独留下她一人。
雨水顺着精致的脸庞缓缓向下流淌,如瀑的青丝沾了雨水,黏在了衣服上。
“林姐姐。”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娇俏的慰问,带着甜甜的笑意,同时带着阴冷的恨意。
尽管雨水已经模糊了眼睛,但是她还是能认出,那撑着伞,站在雨中的身影,可不正是曲心儿吗?
林兮予还未反应过来,她便抛下伞,纵身一跃,跳入了湖中。
果然是这招。
身后有响动,很快就会有人出来指控她将曲心儿推下了湖中,早已猜到的林兮予趁着众人还未来,翻身一跳,轻而易举地落入了水中。
脚步声在船上传来,曲心儿还在拍打着水面,激起一阵水花,林兮予游过去吃力地将她送了上去。
曲心儿上了岸之后,一干人才从仓内涌了出来,看着浑身湿的透透的曲心儿,顿时一片哗然,接着便有人高声喊:“大家快看啊!七王妃落水了!”
这幅局面是万万出乎意料的,此刻安然站在船上的,应该是林熙儿才对。
而浑身湿透的曲心儿忽然之间翻转过来,从受害人变成了谋害人,今晚天气欠佳,尽管她亦是落水之一,但平白无故的,怎会落水呢?这船围栏如此之高,可至前胸,是断然不可能失足的,所以此般结果之下,有心人或许能猜出是曲心儿故意为之,届时若是曲心儿就成了谋害堂堂夏国七王妃的罪人了,若是她将自己供出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心绪混乱了一下,努力平息心头的怒火,上前要安慰此刻弱小无力的曲心儿。
曲心儿却连连后退,看着皇后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不知所措,一点儿也不肯接近她。
皇后眸子里转瞬即逝一抹恨铁不成钢,复又如初时模样,温柔如水,看似小心翼翼,实则刻意地说道:“心儿,莫要慌乱了,人人都有嫉妒心里,但多了就不好了,闹成此般样子,也不能全都怪谁,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罢。”
她这话似有意无意地揭示什么,夏侯林枫再傻也能听出其间缘由了,一时间五味杂陈。
“心儿,你……”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曲心儿,再看看黑漆漆的湖面,脱了衣服就跳下了湖。
“枫儿!”皇后遏制不住他,忙吩咐一旁的人也跟着跳下去,又回过头来审视曲心儿,一步步朝她靠近。
“不是我,我没有害她,不是我……”曲心儿颤抖着身体不断往后退,雨水早已将整个人浸得湿透了,苍白的小脸满是惶恐和不安,她退着退着身后已没了退路,靠在墙壁上的身体缓缓滑下,她抱紧膝盖,嘶吼出来:“真的不是我!”
皇后看着她的模样,眉头紧皱,思索着什么,吩咐一旁的人,“先把郡主带进去。”
“慢着。”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众人纷纷回头,便看到林初珩面色阴沉地从仓内走了出来。
“七皇子。”丫鬟侍卫们纷纷行礼。
皇后眼底闪过一抹阴毒:“初儿,你想说什么?”
“自然是为本王的王妃讨个公道,曲小姐故意陷害王妃,这是何等的心肠歹毒。”
一双满是怨毒的眸子对上那双安然淡漠的眼睛,眼神交汇之下,皇后不由得心里一紧,蓦地颤了手。
船上的声音依稀可以传到林兮予的耳朵里,她在水里悠哉悠哉地游着,正在等待时机上岸,看到夏侯林枫朝自己的方向游过来,心下思量了一番,打算装弱女子挣扎一下,这时,湖底忽然异动,脚踝猛然间被人用力地一扯,她的身体竟堪堪沉入了水中。
霎时间,口腔里灌满了水,堵着她的呼吸道,使她的肺部逐渐被水装满,她挣扎着挣脱开那只抓住她的脚踝的手,却在下一秒,一把利剑猛然间刺入了她的背部,她的挣扎骤然停止了,眼皮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淡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湖底沉去。
“七嫂!”夏侯林枫看着平静的湖面,大喊出声,却丝毫不见林兮予的回应,他不禁急了,又喊了几声,顿时吸引了船上之人的注意。
林初珩眼皮子跳了一下,心里隐隐不安起来,他扫了一眼平静得像镜子一样的湖面,除了夏侯林枫漂浮的身影,再没了别的东西。
一个令他慌乱的念头出现在心中,来不及多想,一跃而下,噗通一声沉入水中。
皇后见此,脑袋突突突地跳起来,恐惧在心里蔓延,她吩咐一旁的侍卫:“去找!”
侍卫们听令,齐刷刷地跃入了湖中,纷纷下去寻找林兮予。
没一会儿,侍卫们便上来了,皆摇头:“回禀皇后娘娘,没有找到七王妃。”
“没有?怎么会没有?”皇后终于急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大喊:“停船,停船,快停船!”
侍卫们赶忙按照她说的去做,拉动船帆和螺旋桨,将大船硬生生地停在了湖中央。
水下,林初珩往深水处游去,却一丝一毫林兮予的影子都没有,他没有返回船上,而是继续深入,直到闭气快要缺氧时,才探出了水面,四周静悄悄的,他不甘心地想继续寻找,身后却传来了夏侯林枫落寞的声音:“七哥,别找了,七嫂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林初珩怔了一下,不太敢相信这个结果,明明早上还讨论的好好的,若是皇后真的动手了,那她便和他里应外合。
她会游泳啊,能在水下自由地徜徉,可此刻,人又在哪里呢?
身后的夏侯林枫一边朝他游过来,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要是以前,他一定会拎起他暴揍一顿,大声说你他妈的能不能闭嘴,她怎么可能就死了?!他不相信林兮予会就这么死了,她可是穿越的啊,和别人都不一样,她怎么会死呢?
可湖面真的就再也没有过别的东西了,湖水还在静静地流淌,小雨还在细细地滴落,什么都没变,却再没了有关女孩的一切。
原来世界就这么大,没了某个人,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窒息的疼痛在心间蔓延,密密麻麻地啃噬着他的心,这种感觉比自己挨刀子还要难受,比被千刀万剐还有痛苦。
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为了一个相处不过数月的女孩心痛成这样,她离开了啊,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他还在等着她得逞后的笑颜啊,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仿佛有什么撕裂了心脏,他却麻木了,双目空洞,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林兮予不过是同病相怜的喜欢,可此刻他的心在痛,很痛很痛,因为她离开了,她离开了这个世界。
连带着他的心一起,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身体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血液,浑身冰冷,他动作僵硬地游回了船上,看到了浑身发颤,已经快要疯了的曲心儿。
他无声地笑了,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要惩罚她,而是蓦地很想喝酒,想像十五岁那年一样,无所顾忌地在街头喝个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