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珩,小白鼠的静脉血管剥离不能挑破上组织细胞壁。”
“姜珩,你的人骨模型概念很模糊。”
“姜珩,你的麻醉处理会让实验蛙致死。”魏之光不带一丝感情冷淡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实验室里,全程一个音调没有变化。
姜珩的脸一阵儿红一阵白儿,目不斜视地盯着办公桌的一角,立了誓要将桌角戳出个洞来。魏之光端正的坐在电脑前批改实验作业,他本身就是极冷淡的性子,如今不说话更是将气压一降再降。
姜珩站的脚累,碍于气压想动又不敢动,只好转转眼珠偷瞄眼魏之光的衣角缓解缓解。他坐得本来就笔挺,只能看到白大褂儿堪堪盖住黑色的裤脚,其他的地方被桌板儿遮着倒是看不见。
听着鼠标滚轴键的划落声,姜珩越听越感到呼吸不顺畅。倒不是因为自己被批评,的确是魏之光气压太低让人缺氧。
“你的基础太差,好好的化学专业不学怎么会转来学医?”魏之光停下鼠标紧紧盯着屏幕上错误百出的实验报告,额头突突直跳。
“因为化学医学不分家嘛!”姜珩平日里总爱用这句话糊弄每一个好奇她转系的人。
她的底子确实差的要命,要不是有强大的化学实验做地基又有过人的心理素质,估计十个人又九个早就放弃了。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的实验台旁,总有个坚韧不拔的身影忙忙碌碌。
久而久之,姜珩说得多了,自己自然而然也就信了这套说辞。如今随口一掰扯却生出几分怀疑自己来,果然谎话说多了良心是要受谴责的。
当时她报考Z大医学系研究生时,复试的主考官严妍根本就没看她的履历直接丢到垃圾丢入垃圾桶。
再普通不过的本科生也有资格报考Z大?那可是全国最好的医学专业。姜珩安安静静坐看一张张陌生却自信的脸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坐看着一份份出色的名校履历被收入档案袋,坐看着人走灯灭。
姜珩一人端坐在黑暗中瞪着对面墙面的人体结构图。突然被什么刺激到了般,姜珩白着一张脸飞快拾起自己的履历追上楼道转角欲离去的严妍。硬生生拦住严妍,眼里的倔强几欲喷薄而出。
“你一个化学系的学生,为什么要转系学医呢?”严妍也问过这个问题,姜珩清晰地记得导师脸上的不解与不屑。
原本准备了深刻绕口的腹稿突然就失去了意义,家国大义谁都会说,救死扶伤说的多了也就失去了本生的内涵。
姜珩顿了顿:“因为我年少时爱慕的人就在大洋彼岸不舍昼夜的攻坚克难。我以前总是不勇敢,总是将他推的很远。后来夜夜辗转反侧,难过又可惜。所以我决定转学医,有关他的一切我现在都想多了解一点。”
姜珩眼里的光在萧瑟的夜色中格外动人,严妍似是若有感触,收起了脸上的表情豪爽地丢下了一摞的资料履历。在萧瑟的北风中点上烟,与姜珩并肩坐在冰凉的花坛外围,一树树的绿植还未抽芽,只有凌乱的枝条孤零零地摇摆在风里,脚下的黄泥也萧冷薄脆
“那你怎么不去找他呀?”
“出了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伤了面子就走了。”姜珩老实回答。
“你伤的?”
“我伤的。”
“伤他面子,你难受不?”
“我比他还难受。”
姜珩安安静静地平视着远方的地平线,她脸上的表情祥和的像个年迈的老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她甚至在内心盘算着自己应该准备下一场化学系的研究生面试了,严妍绕有兴趣得看着对面面色如常的姑娘。浓烈的香烟香味无声地弥散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中,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行啦,你被录取了。记得准时来报道。”
严妍叹息着猛抽了一大口烟,并将手里的烟蒂恶狠狠地随手插入泥土中。站起来身来,拍拍姜珩的肩。
“咯噔咯噔”的高跟鞋走远了,姜珩以为自己听错了,一遍又一遍掏着耳朵表示不敢相信。兴奋至极的蹦起来叫着:“我被录取了!录取了!录取了!”严寒的风也凌厉的回应着姑娘,让她头脑发热得更加厉害。
姜珩还在纳闷自己怎么就被录取了,她隐约看见前面纤细的人影不停地抬手又落下。像是在擦拭什么,像严导师那样雷厉风行的女人,怎么会哭呢?一定是太冷啦,所以擦擦鼻涕吧。
“你的本科没有基础医学铺垫,生理病理学也是投机取巧,学医很难大有作为。”魏之光继续滚动着滚轴键。
姜珩突然就像膨胀到极致的气球般泄了气,无精打采地抬眼望去。无框眼镜使他多了几分肃穆,他的眉骨本来就高,此刻双眉紧蹙,薄唇紧密。俨然一副让你一辈子都毕不了业的高冷教授形象。
姜珩不自觉的打个冷颤,“不会吧,我可以努力点儿。”姜珩的声音钝钝的带着些许嘶哑,魏之光下意识抬起头。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直直望了过来,凉的像积年的雪,全部落在姜珩的心上。姜珩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脸颊也烫得惊人,突然飞快移开眼不说话,眼圈红的却不让人忽视。姜珩的手指不停地在衣角处搅动,魏之光扫了眼她的小动作,始终没有多说什么。
眼前的女孩儿红着眼像极了只倔强的兔子,摸摸她的头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一闪而过。魏之光若无其事的转头继续批改作业,手指却微不可微的颤抖。
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是他这一生最为颓废的日子,白天他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在空旷的实验室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医学实验。
同学们都惊叹于他超乎常人的天赋,夜晚则安静的可怕,“姜珩在干什么呢?她过的好吗?”等想法不加思索便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他想她想得厉害压制不住,酒吧就成了买醉的好场所。
他过得这么不好,怎么能让她过得顺畅?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得忘了自己,过得好呢?
扯回飘远的思绪,“这次‘外科疾病的介入治疗会议’我会带三名研究生。”魏之光盯着屏幕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
姜珩一秒就亮起了星星眼,充满希冀的望着魏之光。细碎的白炽灯折射进姑娘的眼底,灿若当年的星河。
“实验室的名额都是根据学术表现评定的,你放心,我会努力争取的。”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瞎胡闹,姜珩信誓旦旦。
“你的基础不好,这次会议……”魏之光淡淡开了口。“我会争取的,你相信我!魏老师再见!”姜珩生怕再听到任何拒绝的言辞,颤着声儿坚定的看着魏之光疏朗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