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飘絮此时已有饱腹感,可眼、手、嘴都还想吃,又吃了三个后,实在吃不下去,一张口,满嘴肉包味。江临倒了碗茶给她,忽地想到什么,打开茶壶一望,灰色液体里浮了一层绿膜,她惊跳起来,喊道:“这水你不会从路边舀的雨水吧?”
风飘絮秀眉紧皱,似是极为不适。江临道:“你怎么了?哎呀,我和你说没毒的,我吃······”话未说完,一道嘹亮悠长的嗝声穿破空气,直冲她面门而来。她扭开头,可那浓郁的肉包子气仍涌进鼻端许多。江临一手捏鼻,一手做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跑到门口,拍打胸口,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风飘絮脸红若血,讷讷地立在她身旁,捧着碗水,柔柔向前送去。江临接过来,刚放到嘴边,看着翠绿纷纷的东西,匆匆递回风飘絮手里。江临凝眉道:“这水你也喝了?”风飘絮低下头去,素白手指摩挲着碗边,微微抬起头,见江临目光中诧异满满,红晕又漾上脸颊,半晌才点点头,朝院子西南角一指:“那里有口井。”
江临心中长叹,这四周无一人家,房屋破败至此,估计已荒废许久,那井里的水年深日久的枯叶、鸟屎、虫尸,不知积攒了多少脏污,而风飘絮十指不沾阳春水,铁定直接取来引用,她还活着也算她命大。江临将碗放在风飘絮手中,道:“还是你顺顺气吧。”风飘絮羞怯不已,不过因脸上红斑原因,看不出来。她捧着碗,小口小口喝了起来。江临啧啧赞叹出声,心道这位姐姐无知无惧无畏,该不会是身子里毒素太多,以毒攻毒了吧?
风飘絮喝饱水,轻轻擦净嘴角,这才将面纱带上。江临心里笑道:连几年的腐水都喝,偏偏这会儿又干净起来。她走到柱边坐下,抬起手道:“你把我绑起来吧。”
江临目清如水、坦荡若风,相形之下,风飘絮心慌气短、臊眉耷眼。她手搅衣襟,敛首凝思默想:我二人无冤无仇,我因一己之私骗她、迫她,她不以为恨,反而听我心事、宽慰我、关心我······这般无私待我之人,普世之下,恐难遇其二。风飘絮想到此处,秀目中水光潸潸,抬头望一眼江临,却见她将阿齐搂在怀里,神情间甚为关切。风飘絮握紧麻绳,低声道:“江姑娘。”江临抬起头,看她欲言又止、眼神游移,道:“来吧,还等什么?”
风飘絮目光朝阿齐望去,江临忽然“啊”一声,将手臂举到风飘絮面前,扬着脸道:“我要喂阿齐药,手稍后捆,好不好?”随即将药罐抱在怀中,朝风飘絮嫣然一笑。风飘絮只觉眼前流光晃动,再看江临,竟有几分娇俏可爱,她缠起手指,半晌才略一点头。谁知,江临已自行将双脚绑了,扶阿齐倚靠在圆柱前。风飘絮望了她一会儿,慢慢起身出去。
江临手触阿齐额头,依旧滚烫如沸,双唇苍白干涸。江临喊了他几声,他眼皮滚动,眼睛却睁不开。江临放下药罐,在阿齐脸颊上大力揉搓两把,轻声道:“臭小子,怎么不臭脸了?哼,手感果真好。”江临占了便宜,心情颇为愉悦,哼着小曲从怀里掏出一方才买的帕子,浸到药罐之中,随后取出悬在阿齐嘴上。阿齐幼时身体羸弱,药汤药丸吃了无数,昏迷中嗅到熟悉气味,牙关咬得极紧,落下的药珠划过唇瓣,骨碌碌沿着下巴滚了下去。
江临见了,眉头拧起。凑到他耳畔道:“阿齐,张开嘴,你病了要喝药,不然会死。听话,把嘴张开。”江临说着,轻轻捏住阿齐脸颊,阿齐不为所动。江临见了,扯嗓子将风飘絮喊进来,指着阿齐道:“你将他嘴巴捏开,我来喂药。”
风飘絮坐在旁边,见阿齐面色潮红、气息微弱,气势上先弱了三分,手指不敢用力,倒似在轻抚一般。江临无奈将她推开,坐在阿齐腿上,紧紧捏住他鼻子。阿齐面色越发红涨,手脚挣扎起来,江临冷不防被打在手臂,吃痛出声。风飘絮见了,急忙按住阿齐双手,江临向她投去赞赏目光,风飘絮面上无大变化,心里却甜蜜涌动,恍然间听人叫她名字,抬眼向江临望去,就听她道:“风飘絮,愣着什么?”
风飘絮不明所以,双目滞涩。江临抬下巴指向阿齐,“你快把药灌进去。”风飘絮左顾右盼,这才注意到江临一手捏着阿齐鼻子,一手攥住阿齐手臂。阿齐犹如离水之鱼,身子上下蹦动挣扎,嘴巴大张用力呼吸,风飘絮目光落在阿齐泛白双唇之上,忽地明白过来,赶紧抱起药罐,对着阿齐嘴巴灌了进去。
江临一声惊呼,想要阻止已来不及。风飘絮支吾道:“不是这样吗?”江临唯恐呛到阿齐,手伸到他胸前拍打,却不料阿齐“咕咚”“咕咚”几口,将药全咽了进去。江临松开手,在他脸颊拧了一把,道:“矮三寸,看人下菜碟。”
风飘絮疑惑道:“矮三寸?”江临指着阿齐,“他。嗯,风姑娘,麻烦拿个包子给我。”风飘絮起身,拿个包子并一碗水过来,江临看水较之前清澈许多,接夏侯,将包子皮掰小块给喂给阿齐,剩下的肉丸自己吃了。
风飘絮从东屋陆续抱出被褥,铺在地下,敷一躺下,又坐起身,拿麻绳将江临手腕捆住,绕过柱子,绳尾握在手里,贴着她躺下。“江姑娘,唯有如此,我才安心,望你谅解。”她心想若是江临不愿,她便挪开些,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复,扭脸一看,只见她凝眉抿唇,若有深思。
她身上盖着大红锦被,两只鸳鸯交颈相缠,雄鸟冠羽艳丽、眼后一道白色眉纹,雌鸟黑瞳灼灼,小嘴微张,似在诉说无尽情义。风飘絮道:“几年前,这边闹过鼠疫,死了不少人。听说这家夫妻胭脂做得极好,儿子在安阳府里做事,回来成亲,却染上鼠疫,没几日一家五口相继染病,陆续都没了。从此之后,这边就荒废下来,任它一年一年,荒草新绿,客雁南飞。”
江临猛地坐起,盯着被上鸳鸯,那滚圆的黑眼珠像极了病鼠贼溜溜的小眼,她肩膀颤抖,顿觉浑身瘙痒,见风飘絮冷静模样,喊道:“这里曾有鼠疫,你竟然敢进来?哎呀,脏死了。”
风飘絮道:“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又怕什么呢。”随即她想到江临还要活许久,歉意地笑了下,起身帮她把被子拉下来。江临顿时感到一股凉风袭来,她瞧着破掉的门,叹口气,“你还是给我盖上吧,反正也过了这么多年,估计也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