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震惊不已,脑中直喊“变态”。那小丫头肯定极疼,却不敢哭、不敢怒,还要笑着要老龟公打自己出气。她也是变态!难怪风飘絮被钉进棺材扔到山上,这对变态来说再正常不过。如此一来,风飘絮要把他们毒死也情有可原,反正一群变态,活着也是难受。江临无意再看,扭头朝孙婆子看去。孙婆子神色焦急,满脸欲说还休。
江临移动脚步,孙婆子脸上一喜,拉着江临进了房里。房子坐北朝南,但因低矮日光不足,四处灰突突的,南边切着窗户砌下一张通铺,窗下叠着几摞被子,通铺上还摊着几床,有新有旧,有锦缎的、有蓝布的,有的打着补丁。江临正奇怪,东边锦缎被里突然钻出一黑乎乎人头,江临吃了一惊,瞪眼再一看,摊着的被子竟然都有人在睡觉。
孙婆子见江临面色不虞,赶紧道:“她们几个晚上伺候姑娘,没顾上睡。小娘子别见怪,哎呦,瞧我,小娘子怎么称呼?”江临稳稳心神,方才笑道:“孙姐姐我夫家姓齐。”孙婆子将江临包袱放在西边靠墙位置,道:“齐娘子莫要嫌弃,这原是我睡得,现在给娘子住吧,冬天最暖和了。”江临拜谢孙婆子,拉着她靠衣柜上闲话,那孙婆子除了奉承张管事、刘妈妈,其他却不肯说。
江临听得索然无味,央求孙婆子带她去花园,这次孙婆子到痛快应允。两人到了花园,江临一眼就瞧见了东南角那株桂花树,装作不在意地道:“孙姐姐,那是什么树?生得这样高?”孙婆子面色微变,可看江临纯质自然,便压低声音道:“那是桂花树,齐娘子日后可不要在落英姑娘面前提起。”江临问道:“为何?哦,我知晓了,她不喜欢桂花树。”江临笑嘻嘻地道,缓缓走过去,手抚着树干,眼睛却在土地上梭巡。
孙婆子道:“齐娘子,我们去别处看看吧。”江临道:“好啊。”孙婆子放下心来,带着江临在花园转了一圈。花园极大,有玫瑰、茉莉、薰衣草、三色堇、碰碰香、米兰花、金银花等适宜做香料花卉,也有兰花、山茶、牡丹、芍药等名贵品种,还有一些江临叫不上名字的藤蔓植物,置身其间,满眼青翠、满鼻芬芳、身心舒爽。要不是时机不对,江临真想在此躺一躺、卧一卧。
孙婆子见江临眼冒欢喜,笑道:“齐娘子日后为姑娘们送完花,尽可以来这逛逛,若是得闲,还可以采些花做香包、香膏。”江临高兴地道:“那太好了,我自小就喜欢花花草草。”她从地下捡起一朵蔷薇,捏在手上,道:“孙嫂子,我初来,许多事不懂,日后还要劳烦孙嫂子。”孙婆子道:“齐娘子莫要这样说,老婆子还要多牢你照顾。”
江临将蔷薇簪到孙婆子鬓边,拉过她的手,莞尔一笑,“那我就不和孙嫂子客气了。”孙婆子摊开手,目光只一瞄,已看清文钱数目。她眼中流露出几分贪喜,鼻翼外张,暗色的嘴唇蹙起,周围竖起道道深邃的纹路,语气不满地道:“妹子,你拿嫂子当什么人,使不得使不得。”然而三根手指已伸进衣襟。江临和风细雨地笑着:“这是张管事要我给嫂子的,嫂子若不要,难不成要我还回去不成?既然如此,那给我吧。”说着,拉开孙婆子手心,就要将银子拿出来。孙婆子收拢手指,左手按在江临手腕,满脸皱纹晃荡着笑:“不能不能,哎呦,妹子,嫂子是个爽快人,不能让妹子为难。”孙婆子将五十文钱塞好,拉着江临手说要带她去吃酒。
江临推说身上不便,改日再吃,孙婆子便带她回去了。路上经过花楼,孙婆子见江临一脸向往,连忙告诉她,除了伺候姑娘的小丫头,她们这些侍弄花草的、扫洒的、厨下的,只在固定时辰能上去。江临心中微微遗憾,虽说此行有重要之事,可若能将花楼最神秘之处逛一逛多好。但她也没多做纠缠,跟着孙婆子回到住处,见方才那几个睡着的人已起来,或站或坐地收拾脸面,便站在墙边细细地看,倒也不算无聊。
凤栖阁卯时起迎客,姑娘们寅时起洗漱、用膳、上妆,寅时三刻便要放出花名签,因而小丫头们还要早些。那几人梳洗装扮好,扭着腰去吃饭,房中只剩下孙婆子和江临,孙婆子道:“咱们也去用饭吧。”江临道:“我早上用饭晚,这会儿倒是不饿。”孙婆子道:“傻妹子,等你饿了就没饭了,走,跟嫂子多少吃些。”江临手搭在孙婆子肩膀,将人向外推,笑道:“好嫂子,我真不饿,只是身上倦怠,想睡一会儿,嫂子快去吧。”孙婆子转念想她恐怕在等张管事,赶紧掸掸衣袖,笑呵呵出去了。
过了片刻,江临走出门去,在房子周围走了几遭,随后蹲在西边蔷薇花丛下,这一根枝条,在地上画着路线,画着画着,想起阿齐和风飘絮,不知他二人此时在做什么,阿齐是否听话,风飘絮是否找到毒药,想着想着,花楼传来隐隐音乐声,她赶紧起身回了屋子。
江临先是坐着,听到脚步声后,脱了鞋子躺到自己铺上。婆子们回来后,聚在一处打牌,孙婆子要她们小声些,别吵到江临,那些人声音小了些,可没多久,兴致上来,也就什么都不顾得,连孙婆子自己都满嘴骚话。江临手捏着被角,心道话本里也常有这些,可无论描述,还是比拟,哪及这几个粗野婆子说得形象生动,当真大开眼界。江临摸着发烫脸皮,想自己尚且如此,若是阿齐听到,不知要怎样呢,一想到他那紧绷的小脸,不由笑了出来。
江临听着听着,身困意乏,竟缓缓睡去。过了不知多久,伴随娇声俏语,飘进一阵脂粉香,江临睁开眼,烛光跳跃下,小丫头们对着铜镜卸去装扮,端起木盆争抢洗漱,吵闹声颇大,有的婆子翻身马上一句,大多呼声隆隆,睡得极深。江临把头缩进被子,闭眼假寐。过了片刻,丫头们纷纷回来,她耳边传来“呦”的一声,紧接着,被角被人掀开,几道呼吸喷射过来,忽然,笑声大震,一个绵软娇媚的声音说:“我告诉你们呀,这就是那个老龟儿新带来的,啧啧,没瞅那亲热劲儿呢。”
“我看看我看看,你别挡着。”一激动声音道,并且喷了几滴唾沫星子落她脸上。江临心里咒骂,紧接着又听道,“哎呦,朝这张脸哦,这是什么啊,可别和风飘絮似的。”
“要死了,还敢提她,要是被落樱姑娘听道,不扒了你的皮,或是,要你也睡一睡棺材去。”
“就是就是,由八个大汉抬着,晃晃悠悠,悠悠晃晃,好不自在。”
“哎,说不定,那八个大汉看小菊妹妹这样娇嫩,就舍不得抬山上去了,抬到家里做媳妇。”
“小菊妹妹怕不是要乐死,每日八个大汉轮流伺候,神仙都不敢想的日子。”
“呸,”江临听到那个叫小菊的狠狠啐了一口,道:“还是小梅去,你长得花容月貌的,张老龟儿才天天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