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苹已将一切猜得七七八八，唯恐祸及自身，心慌不已。她缩着脖子，悄然挑起眼皮打量阿月，就见她面孔煞白，一双秀目如凿穿的冷泉般，汩汩地淌着水。采苹越发没了章法，一颗心腾腾地跳跃着，声音大得直震耳朵，她唯恐被江临听到惹祸上身，以手扶额恭敬地趴了下去。
江临冷汗落了一层又起一层，湿溻溻的亵衣黏在背上，如涂了一层厚厚的膏药，沉重、冰冷，一呼一吸间沉闷不已。自打她记事起，奶娘就在她身边。她母亲在时，奶娘是她奶娘，母亲去世后，奶娘变成了她的娘，给予她一个母亲能给予子女的一切，可她却从不知奶娘是有家有子女的，她也没有想过这一层，更没有想过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自以为是地将自己的喜好都加诸在她身上，也怪不得她会这般恨。
她心中懵然一片，无魂的双眼四处打量，手不知怎么握住了茶壶把手，可那手根本不听使唤，晃来晃去的将茶水哗啦啦倒在桌子上。她怒火升腾，一把将茶壶掼在桌上，趴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阿月紧跟着就跪了下去，眼泪模糊了双眼。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江临抬起头，声音喑哑：“谁？”
“江小姐，我是薛净，前面传话，我家王爷有请。”
江临认出是那个高个女子，原来是叫薛净，听她声里夹杂着几丝慌乱，莫非齐朗川那个王八羔子毒发了？若真如此，倒是逃跑的好机会。
江临忧伤散去大半，对地上或趴或摊得三人道：“你们起来，我有事说。”
三人仿若没听到般，无一人敢动。
江临淡淡地瞟了一眼，抬手将桌上的水扫下去，道：“采苹。”
采苹颤巍巍地抬起身子，头却始终低着。江临道：“采苹，把她扶起来。”
“是。”采苹低着头，猫一般静妙地到奶娘面前，握住她手臂，哀求地叫了一声，“奶娘。”
奶娘任由采苹扶着站起来。这时，东南角上一尊仙鹤状铜制豆灯上的白蜡烛灯芯爆开，“噼啪”一声。奶娘纤瘦的肩膀重重地抖了一下，她抬起头，凄慌又悲壮地看着江临。
跳动的烛光中，奶娘青丝间的白发泛着银光，格外显眼。江临鼻里酸涩，不忍再责怪。她手虚握成拳，搭在桌上，抿了下泛白的唇瓣，道：“你对我下毒手，抵过了养我一场的恩情，如今你我，再无一丝一毫牵绊。我不会杀你，江家人也不会，若有朝一日，我爹问起，便把这话说给他听。我要走了，这怕是此生我们见的最后一面······奶娘，”江临遥遥唤道。
采苹从未江临如此悲切，越发怨怪奶娘，一把松开她的手，奔到江临面前跪下，圆润的下巴高高抬起，深切地道：“县主去哪儿采苹便跟到哪儿，采苹不怕吃苦。”
江临揉了揉眼角，轻声道：“傻丫头，从我抛下你们逃婚那一瞬起，我就不是清平县主，更不是清平公主，我是江临。你不必认我为主了。”
“县主！”采苹趴在江临脚上，哀哀啜泣。“县主，采苹是真不知她二人做下的大逆不道之事，若是知晓，定然，定然······”
江临静静地看着采苹，她却说不下去了。她是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江府，她的一举一动都牵系着他们性命，她自己做不得主。采苹抱着江临的腿，哭得不能自已。
采苹凄冷的呜咽声彻底击垮了江临脆弱的防线，她推开采苹，脚步生风，冲到奶娘面前，尖声道：“若论情分，我有亏欠于你。但说真心，你又何尝对得住我？我问过你的呀，是否愿陪我去南国，你若想和你子女团圆，与我直言便是，为何要对我说一定会陪我去南国？”压制许久，终究是败给了懦弱，她需要一个解释。
江临没等到奶娘的回答，敲门声却又响了起来，薛净催促道：“江小姐，我家王爷请您快去。”
江临随手抓起奶娘先前落到地上的玉钗朝大门掷去，激愤的言语到了嘴边，忽又如潮水般退去，她疲惫万分地甩了甩手，“算了算了，事已至此，纠结那些也无用。从此以后，你我二人，再无相关。”
“县主若要杀老奴，老奴绝无怨言。”奶娘说着，膝盖又弯了下去。
采苹看了眼江临，赶紧拽住奶娘，语气却较之往日生硬不少，“县主说了不杀，你又何须如此，平白地让她生气。”
奶娘在府里时仗着江临倚重，在她屋子里说一不二，何时受过这样的挤兑，心里脸上都染了怒意，可一想今非昔比，她又有何资格像过去那样骂小丫头。
江临懒得理会她二人的波涛汹涌，走到阿月身边，看她跟个花脸猫似的，皱眉道：“快些洗洗脸，有事情让你做，做好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阿月咬着唇角，泪眼汪汪看着江临。江临不耐烦地将她推向采苹，道：“采苹，快去给她梳妆打扮，休要磨蹭。”阿月哽咽道：“县主如何认识的六王爷？他为何要见你？莫非是他救的你？”江临拍桌子道：“少废话，管那么多做什么，只需按照我说的做。”
阿月又抽噎起来，与江临相伴已近十年，她从未用这种语气对她讲过话，哪怕是方才打她、骂她，她都能感受到她对她还有情分，可是此时，她的语气这般陌生，神色这般不耐，显然是厌烦了她。阿月心中伤痛难忍，眼泪哗哗滚落。
江临无可奈何地望向阿月，“你又怎么了？动不动就哭，哪那么多眼泪。”采苹掏出帕子，觑眼看向江临，见她没有反对，才去擦阿月泪水，“你快别哭了，县主说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阿月一动不动，悲伤地望着江临。江临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快去。”阿月这才起身，在采苹和奶娘的帮助下，打理干净，随后照着江临的嘱咐将薛净二人叫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