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净进来后,见江临不在外间,目光朝屏风处看去。圆脸女子冲阿月一拱手,脆生生地道:“杜琅参见清平公主。”
薛净回神,道:“薛净参见清平公主。”
江临躲在屏风后将一切看得清楚,心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齐朗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手下的人也这般没规矩,参见人家公主就用嘴上说的,腿都没弯一分。还是说她们受了齐朗川之命,故意来使下马威的?如若如此,阿月嫁过去的日子也不好过。
江临竟有几分幸灾乐祸,她手扒着绣凳往外挪了些,就听阿月道:“原来是两位姑娘,只是不知六王爷有何事要见我二妹?方才听二妹说路上丢了盘缠多蒙六王爷搭救,我感激不尽,必定修书一封告知家父禀明我皇。只是深更半夜,男女有别,二妹实在不方便与六王爷相见,不如等明早,请两国使节在场,正式相见。”
“公主,我家王爷有请江小姐是有要事。”薛净急道,目光不住向屏风处打量。
“于女子来说,名节便是最紧要的事。”阿月不慌不忙地道,“素闻南国民风淳朴,男女之间不拘小节,但我北朝礼法甚严,未婚女子岂能随意与陌生男子相见,若是二妹今日见了六王爷,不但于她名节又毁,怕是连我也会落得个教妹不严的名声,日后到了南国又如何自处呢?”阿月浅浅一笑,话语中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薛净右脚朝外一拐,手伸向背后,目露凶光。杜琅见了,叫道:“师姐。”薛净却不以为意,凶神恶煞地道:“清平公主,六王爷之令,我等不敢违背,还望公主不要为难。否则······”她抢前一步,右手翻转,一柄极精致的闪着银光的利剑露出半截。
阿月淡淡地扫了一眼,面不改色地问道:“薛姑娘,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六王爷的意思?”她身子尚未痊愈,先是受了江临之惊,又伤心动肺地哭了一场,夜风吹拂下,难受极了,可她晓得此时决不能退缩,即使真的被薛净杀了,也不能丢了清平公主与北朝的尊荣。她掩在长袖里的手指掐着手心,道:“北朝、南国皆为礼仪之邦,世代交好,我虽为北朝公主,却承蒙两国皇帝缔结婚姻,你国礼部侍郎亲来迎娶嫁与你国五王爷。按理说你为六王府的人我无权管教,但六王爷好歹要唤我一句皇嫂,须尊我敬我,我倒是想问问他,是否知道你假传他的号令对他的皇嫂大不敬呢?”
阿月体力不支,身子绵软一晃,采苹眼疾手快扶住她,气势汹汹地道:“你二人好大胆,竟敢在我北朝之地欺辱我朝公主至此!来人啊。”采苹扯着喉咙朝墙外喊。
不多时,守卫在院子四周的将士齐刷刷冲到门口。为首的那人道:“采苹姑娘,何事呼喊?”
采苹道:“这两个人要······”她正说着,肩膀突然被人大力扯住,她回头看去,江临笑眯眯地瞪了她一眼,随后对那将士道:“公主怜大家一路辛苦,今晚起风,要大家多加些衣服,另外,厨下还准备了小点,给大家食用。采苹姐姐,”江临朝采苹眨下眼睛,道:“你去看看好了没有,顺便,也请两位姐姐去尝一尝。”
薛净还欲辩白,被杜琅拉住,“多谢江小姐美意,我姐妹心领,只我家王爷还有事情吩咐,不便耽搁。”
“既然如此,我和姐姐也不好强留。这边路不好走,采苹你请几位大人送她们过去。”杜琅瞟了江临一眼,道:“多谢江小姐。”
话虽如此,她却寸步未移。江临看她细眉微皱,满脸欲说还休,心里起了几分怜爱,道:“你们奉人之命、忠人之事,我也不愿你为难。回去见了齐朗川,告诉他,‘礼尚往来,不足挂齿’。”
水濛濛的夜风吹拂来桂花的清香,透过江临单薄的衣衫,在肌肤上铺上一层淡淡的寒气。江临揉着渐凉的臂膀,抬头看去,银月清辉已至中天,苍蓝的夜幕星子渐稀,她朝采苹使个眼色,采苹虽是万般无奈,还是与侍卫一起,“押送”薛净和杜琅出去了。
几乎是在她们出门那一瞬,阿月便倒在了地上。江临抱着她的胳膊把人拽起来,一边往屋内走,一边对披头散发地杵在门口的奶娘道:“好了,别自怜了,我又没有打算要把你怎样,你给我拿些银票,收拾几件保暖的衣裳。”
“你还要走?”奶娘追在江临身后,散落到脸上的发丝挡住了视线,差点儿摔在地上,“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怎么就不替你父亲考虑一二。”
江临把阿月推到床上,斜着身子拽下床尾架子上的披风披在身上,绕过奶娘走到桌前,将桌上的东西抱到地上,打开衣柜看了两眼,双手齐动,抓出一堆衣裳丢到桌布上,系好后背在背上,手往奶娘前一伸,“银票呢?哦,再给我些碎银子,路上用银票不方便。”
“阿临!”奶娘缓缓在江临身前跪下,抬起苍老褶皱的脸,用力地抓着她的手,哀泣地道,“你不要任性了!你这几日也该晓得外面的日子如何了,现如今你虽不能嫁到南国王府去,可回家,回家大人也会给你妥善安排,好不好?”
江临断然地挣脱奶娘的手,若这番话在那晚说的,她或许会犹豫一二,可如今她丝毫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厌倦了虚情假意,做腻了牢笼里的哑巴鸟!她一根根掰开奶娘的手指,平和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就像我不知你心事,你也不知我所求。你我二人,缘尽于此,是非恩怨,一笔勾销。”江临越过奶娘走到阿月床前,阿月双手抓着床帷将身子拉起,跪趴在床榻之上,细若游丝的喘气声闷闷地从缝隙间飘出,“县主,奴婢······”她哽咽半晌,却又说不出什么。她无需为自己求情,也没有脸矫饰地求县主留下,她只是怨恨自己,为何不信县主,若是自己乖乖地听话,她们怎会闹到如此惨烈的局面。可是,人生没有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