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压抑的哭声一丝一缕地传入江临耳中,江临心中厌烦渐盛,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与她不同,她有养育恩情在,你有什么?阿月,你欠我的我迟早会悉数讨回,在这之前,好好做你的清平公主,不许给江家抹黑、不许给北朝蒙羞,不然我随时要你小命。”阿月手伸向江临,悲切道:“县主······”江临闪开,冷冷道:“别赶紧把银票银子给我,其他东西你好生收着,尤其是我娘的,弄掉一件我便割掉你一块肉。另外,你让崔玉领把阿齐放了,就说他是我弟弟惟庸,跟着我一起来找你的。”
阿月捂着胸口道:“阿齐又是谁?县主这一去,结实了好多人。”江临道:“不关你的事儿,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
“县主······”阿月的泪水汹涌而下,她们名为主仆,却亲如姐妹,同吃同住同学,县主有的东西都会给她留一份,她因此被奶娘嫉恨,常被其以各种借口教训,她也一次次地怂恿县主让奶娘回家安度晚年,两人斗来斗去,县主想尽各种办法调和。可讽刺的是她却与相看两厌的奶娘结成了同盟,背叛了县主。如今县主这般对她,是她咎由自取,她怪不得别人。可尽管清楚至此,她的心依旧纠结百转,她想知道县主这几日经历了什么?如何与六王爷相识,那个阿齐又是谁?县主这般在乎他,那些原本是她的,是她的!阿月紧紧地攥着拳头,斜着脸看向江临,细白脖颈上两道筋脉随着抽泣的动作高高地绷起。
“你又哭什么?”摇曳的烛光照在阿月脸上,清亮的泪痕下,越发显得人雪肤花貌、娇弱无限。江临心软了三分,抻过被子胡乱地在她脸上擦了几把,“你哪里来的那许多眼泪,省着些日后用。听闻那南国五王爷极为好色,你虽长得花容月貌,可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哭一哭,兴许他能多垂怜你几分,可千万别成为北朝第一个被休回家的公主,到时不用别人说,你自己就先没脸活了。”
阿月闭上眼睛,被泪水打湿的睫毛连成一绺绺的,贴在下眼睑上,好似前一阵上京风靡一时的青梅妆。她猛地睁开眼,睫毛抖了几抖散了开来,“县主,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
江临心里有事,见她尽扯些有的没的,随手推了她一把。阿月不防备,倒在床上,扭头看向江临,悲痛万分地道:“县主!”
“你快点儿找崔玉领来。不然把金印给我,我自去找他。”江临不待阿月言语,直接将手伸到她亵衣里,解下左腰纽扣上的青色云锦万字纹荷包,从中掏出金印,随后将荷包扔到阿月身上,拔腿向外奔去。
奶娘追到屏风处,苍老的布满斑痕的手指插在屏风镂空的花纹里,她遥遥地望着江临的背影,夜风从敞开的大门处呼啦啦涌进来,吹在她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江临在二门口遇到了采苹,她让采苹将守卫的将士头领唤来,那人三十出头,姓金,听了江临的吩咐,核实完金印,带着她去见崔玉领。
崔玉领和杜兴国刚从齐朗川那边回来,杜兴国来回踱步,手背击打掌心,啧啧感叹:“崔侍郎啊,你说这如何是好?先是公主病了,这六王爷又中毒了,你说他好端端的,怎会中毒?!哎呦,我这条老命哦。”
崔玉领端坐中堂,悠然地喝着茶。
杜兴国撮着牙花子,“哎呦哎呦”地喊,“我的崔侍郎呦,您倒是给想想法子呀。”
崔玉领将杯子放下,调整到处于茶壶中线的位置,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垂眼见长袍前襟折进去一角,又弯腰将其挑出来、拉平,胳膊再放回扶手上,端正得犹如一尊菩萨后,方才道:“不急,会有人帮你解决的。”
正说着,下人便通传公主差人前来相见。
杜兴国停住脚步,白胖的两腮抖动着奔到崔玉领近前,慌乱地问:“该不是公主病情加重了吧?”
崔玉领拉着长袍两边站起身,下摆平整地垂落后,方才开口:“杜大人的救命恩人来了。”
“嗯?崔侍郎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杜兴国一脸不解,但崔玉领明显不欲多说,站得笔杆条直,双手交握背向身后,双目如电地盯着门口。
杜兴国涌起一股尿意,他朝门口走了两步,想起公主派人过来,又马上走了回来,夹着腿走到崔玉领旁边坐下,手扣着红木椅子扶手下雕刻的云纹,尿意再次袭来,他慌乱地拿起杯子咕咚灌了大半杯,被崔玉领目光一瞥,心中更慌,手一下子松开,杯子落到桌面上,清绿的茶水撒了半桌面,滴滴答答地落到地毯上绣着的仙鹤眼睛上,黑色的染着岁月的尘埃眼珠,在滴滴茶水的浸润下,顿时活了、亮了,连那对被一针针一线线禁锢在白色祥云间的翅膀,似乎也挥动起来。
杜兴国看得眼晕,手摸到茶壶柄,颤巍巍地就要往嘴边灌。
崔玉领道:“杜大人,不请人进来吗?”
“啊?”杜兴国双眼凝滞,见崔玉领往门口看,方才想起是清平公主派人相见。“快请,快请!”他伸出手去,见手上端着茶壶,赶紧放回桌上,几步走过去,打开门,“快请快请,哦,江小姐,原来是江小姐,江小姐快请,江小姐亲自来,一定有要事。”杜兴国咧着嘴,点头哈腰地将江临请进来。
江临心里虽急,面上却一副平静淡然,她向杜兴国道了谢,缓步走到崔玉领面前,见他端坐如钟,一副所有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猜想事情不会太顺利。她淡淡一笑,开门见山地道:“崔侍郎,我是来和你谈笔交易的。”
“哦?”崔玉领眼珠一转,虚虚地在江临脸上停留片刻后,正向门前,“我是朝廷命官,江小姐是闺中女儿,我们之间有何交易可谈。”
江临额角直跳,若是相貌平常之人,满口官腔她也受得,偏偏崔玉领面容俊逸,话从他口中说出,浑身像爬满跳蚤般,难受极了。
江临哀其不幸地叹气,绕开他,大摇大摆地坐到崔玉领方才坐的位子上,目光盯着崔玉领脚前灰色的冰凉青砖,徐徐道:“崔侍郎是聪明人,为何非要逞口舌之快呢。你心里分明明了,我的事儿即便呈到圣前,也不过是不了了之而已,反倒是你捅破窗户纸,有挑衅皇室颜面的嫌疑哦。”江临目露嘲弄,指着头顶道,“搞不好大人头顶的乌纱帽······”
“你若怎样?!”崔玉领手指江临,粉面含怒。他出生高贵,弱冠中举,又样貌英俊,是北朝士族子弟中的佼佼者,谁人不敬他三分。可如今,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当众威胁嘲讽他,最可气的是他毫无反击余力,这怎么不叫他懊恼。
崔玉领吃瘪,江临分外舒爽。她坐直身子,轻轻一笑,“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不是呀,杜大人?”
杜兴国抬起茫然的胖脸,“嗯?江小姐叫我吗?哎呀,这人老了啊,总是瞌睡,江小姐说什么?”杜兴国迈着小方步哈头哈腰地站到江临面前。
江临嘴角噙笑,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划了一道线,道:“说我们三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这绳子断了,谁都别想跑啊。尤其是杜大人,在安阳府这鱼米之乡为官,活得多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