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怒气冲冲地步入行宫,其时天色向晚,行宫里面一片漆黑,竟未点灯。这更加深了他内心的怒火,屁股刚落在榻上,便高声唤来值守宫女,几乎用吼叫的音量问道:“玩忽职守,灯也不点,该当何罪?”小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忙去点上银烛盏,灯光立时照亮了整个宫殿。烛影阑珊中,映出一个男子萧瑟的影子。
男子半倚着白玉榻的一角,手中持一只铜樽,杯中碧绿的酒液已然去了大半。他的右边脸上扣着一只黑色面具,火光打在那半块面具之上,留下一抹凄寂诡谲的阴影。
男子持着酒杯慢慢走向米歇尔,面上虽已有些微醺之意,望向米歇尔的目光却清澈而明亮,毫无半点醉态。
米歇尔冷冷盯着那男子:“你黑灯瞎火地在我寝宫里做什么?”男子不答,一旁的宫女却瑟瑟地上来禀报:“其实是,是玉千城大人不让点灯的。”米歇尔瞪着面前的男子,气道:“你又犯什么病?”
玉千城漫不经心地就着杯中玉液浅啜一口,然后轻嗤一声:“呵,吃瘪了。”
米歇尔顿时一脸泄气的模样:“历达他不愿继承大统。”
玉千城把玩着手上酒盏,语气淡漠而疏离的:“二皇子是有主意的人。”
米歇尔从榻上起身,慢慢踱至窗前,透过这里可以看见,外面的重重楼宇中,宫灯在黑夜中依次亮起。“他可以照自己的意愿登王,而我,同样有权选择扣留兵符。”
“呵,自找麻烦。”
米歇尔投来冷冷一瞥:“是不是也包括收留你这样的人?”
玉千城不再说了,沉默地望着手中的酒盏。米歇尔倚着身后镀金的窗沿,神色疲倦,但语气却十分决绝:“至少在查明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前,我不会就这么轻易地交出兵权。”
夜色静谧,人心却是难宁。清露殿内,一抹丽影望月而叹,面色十分凄苦。
“夫人,你今日回宫后便面色不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小铃轻轻走至不笑夫人身旁,担忧地问道。
不笑夫人微蹙纤眉:“都说多少遍了,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就不用叫我夫人了,叫我阿娟。”
小铃沉默一阵,终于幽幽道:“毕竟身份不同了,小铃不敢逾矩。”不笑夫人回身拉住她的手,深蓝如海的眼眸中竟已溢出点点泪光:“身份可以变,名字可以变,甚至连我们的寿命,这些高高在上的神都可以肆意篡改。但是,血浓于水的姐妹之情岂能在这深宫内苑中被漫长的时间洪流冲淡?”小铃眼圈通红,哽咽半晌,方垂首哀声唤道:“阿姐。”不笑夫人眸中泪珠滚落,沾湿面颊:“若真是如此,阿娟再无生望,留这无趣的千年生命又有何用?唯有一死而已。”小铃终于忍受不住,抱着不笑夫人放声大哭起来。不笑夫人轻拍她后背安抚,沉吟良久,忽然道:“小妹,我想出宫。”此时,小铃方止住哭声,迷茫地望向不笑夫人:“阿姐,为何这么突然?”
不笑夫人遂以白日之事相告。小铃低下头,语气有些犹疑:“王位纷争,非是我们俩可以轻易涉足的。”不笑夫人叹息一声:“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炎玲皇后向来心狠手辣,又爱搬弄权谋。先前王上在时,尚且可以稍加制衡。如今那人已死,恐怕这深宫之内,再难久居了。”
小铃咬牙冷笑,紧握的双手咯咯作响:“哈,原来他活着时竟然还有这等功用?”
不笑夫人忙道:“隔墙有耳,小心说话。”小铃冷哼一声,不再说了。
不笑夫人道:“这深宫内苑自有禁令,皇子与宫中侍卫均可随意出入,但宫中嫔妃若想出宫,须得持王上手御才行。”
小铃焦灼道:“阿姐,如今新王未立,局势不稳,你要如何出宫?”
不笑夫人道:“也许,我们应当找个可以出宫的,然后跟着他偷偷溜出去。”
小铃愤愤道:“真是烦人。为何侍卫都可随意出入宫阙,宫女却不行,难道神族也如凡间一般重男轻女?”
不笑夫人抬头望着窗外明月,声音在静夜中听来有些飘忽:“神族向来是看重修为的种族,在这里,力量能决定一切。但神族女子大多修为浅薄,在神界的身份自然低微。”
“为什么会这样,莫非是神族女子体内神力生来便不如男子雄浑吗?”
不笑夫人轻轻摇头,秀丽面容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更显凄清:“原因并不在此。神族女子天生丽质,外貌极是旖丽,她们大多不愿扎实修炼术法,而是倚仗自己美丽的容颜,想方设法引诱高阶修行者,一旦那些有权有势的上神与之结为夫妇,她们便能毫不费力地坐享荣华富贵了。不过,”不笑夫人语声一顿,唇角勾起一丝戏谑笑意,“即便得了荣华富贵又能怎么样呢?这些女子终究只能沦为男人胯下的玩物罢了。”
“说到底,这也是她们自个甘愿的,自己作贱自己。”小铃叹息一声,“我们凡间不是有句俗语吗?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的可不就是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么。”旋即,小铃话锋一转:“阿姐,你刚才说要找宫内上神帮忙出宫,不知道你心里可有人选?”
“有一人可能愿意帮我们。”
“谁?”
“当今神族二殿下,拉姆历达。”
小铃怒道:“不可能,他可是那人的子嗣,会有这么好心?”
不笑夫人叹息一声:“可他同样也是贤妃的孩子。”
小铃一时沉默无言。良久,她迟疑道:“可是,他看阿姐的眼神,又多次于清露殿外徘徊……”小铃语声一顿,继而道,“只怕他不会愿意就这样放我们离开。”
不笑夫人道:“不一定。二皇子性情良善,并不是独断专行之辈,况且你觉得如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雪阳城郊,奥伊萨与万笙两人行于河畔。此时暮色渐浓,河畔泊着数艘渔船。河面上青霭缭绕,在暮色中更显幽静。奥伊萨望着澄静如练的河面,忍不住称赞道:“这条河可真干净。”他弯下腰,用手掬了捧清凉河水,水流濡湿手掌,丝丝凉意透过手掌传遍全身,奥伊萨喟叹道:“真是舒服。”
身旁的万笙冷笑一声:“乡野之地,无名可谋,无利可争,河水自然干净。”
奥伊萨无奈道:“你莫不是与我有仇,总是处处针对?”
万笙语气中满是敌意:“谁让你诅咒我大哥?”
奥伊萨微微摇头:“你如果觉得我的提醒是诅咒的话,那我无话可说。”继而他话锋一转,问道:“这便是你阿姐发现我的那条河?”
“是。”
“这条河通向哪里?”
万笙冷硬道:“不知道,不过源头应当是来自通天湖。”
奥伊萨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就对了。”
万笙冷声道:“你还没说,为什么会落入水中?”
“我已经向你的父亲解释过了,和朋友在外游玩时不小心失足落水。”
“你觉得这种毫无新意的借口我会信吗?”
“哦?”奥伊萨绕有趣味地望着他,“你认为我在撒谎?”
万笙道:“你被发现时,浑身泥污,把我们的河都染脏了。你也看到了,我们村庄里的河很干净,绝不至让你身上沾染这许多泥污。请问你是在哪落的水,才能搞成这副模样?”
奥伊萨笑起来:“没想到你还挺聪明。不过关于落水的原因,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万笙愤愤道:“谎话连篇,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说的对,不过放心吧,我也绝不会是坏人。”奥伊萨起身向他走去,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被他一扭身躲过了。
万笙埋头想了想道:“这条河水发源于通天湖,而你又是被水流冲到这来的。嗯,让我来猜一猜。”万笙忽然抬起头,望向奥伊萨的眼神亮得吓人:“你莫非是自通天湖边上落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