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伊萨神色一僵，万笙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所以，你是战场上的逃兵？”
奥伊萨笑道：“你虽然聪明，不过这回可猜错了。”万笙疑惑地望着他，奥伊萨将左手衣袖卷起，只见露出的健壮小臂上竟有一道黑色刺青：“我已被判定为无脉者，根本就没有上前线的资格。”万笙怔怔地望着奥伊萨臂上的那道刺青，半晌无言。奥伊萨面上浮起一丝苦笑：“我没有神脉，很令你吃惊吗？”
万笙发出一声悲凉的叹息，接着也卷起左臂，那上面留着与奥伊萨臂上同样的刺青：“其实，我也是一名无脉者。”暮色中，两个无脉者互相对视，他们臂上的丑陋刺青在霞光里愈显狰狞。忽然，二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方止。奥伊萨微笑着望向万笙，此刻万笙面上的敌意业已消散，望向奥伊萨的眼神比方才柔和了许多。奥伊萨率先开口道：“没想到，我们两个竟是同病相怜。”
万笙撇了撇嘴，眉头皱了起来：“哈，谁要和你同病相怜。”
奥伊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万笙果然不知道各城征兵制度并不相同，否则，即便告诉他自己无脉者的身份，他可能也不会如此轻易便打消疑虑。
万笙问道：“既然你不能上前线，那为何要去通天湖？”
奥伊萨摇头道：“都说保密了，怎么还问？”
万笙抬头望着天空，天光渐黯，几颗明星闪耀于夜幕之中：“如果我也和大哥一样有神脉该多好。”
奥伊萨反问道：“有神脉又如何？”
万笙惊奇地望着他，音量陡然拔高：“如何？可以修炼术法，成为修行者啊。不修炼，我便永远只是低等神族，龟缩于这片山洼之中，日复一日地忍受单调枯燥的劳作。”万笙指着湖畔停的那几搜渔船道：“看到那些船了吗？那是我们这些乡民苦难的见证。”
奥伊萨不以为意道：“哪里苦难了？我看你们一家生活得很好啊，特别是你阿姐，她比我在主城内见到的那些衣着华丽的神女要强上百倍。”
“可是，如果我有神力的话，只要手指捏个法诀，”万笙手上比划着，“再这么轻轻一挥，咻咻两下，湖里的鱼便全都自己落入鱼篓里啦，我们一家也就根本不用这么辛苦地每天起早贪黑外出捕鱼，甚至我还可能有机会进入神殿为官。”身着布衣的少年静静立于河畔，漆黑的眼眸凝视着身前黝黑的河面，语声充满痛苦：“而现在，这些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我的一生注定只能做个劳苦的乡民，难有作为，在这片小山村里娶妻、生子，等着最后天命耗尽，在这里默默老死。”
奥伊萨取笑道：“若你是修炼者，现在可就要被派往前线了。”
万笙傲然道：“上前线又如何？”
奥伊萨惊讶道：“难道你不怕魔兵的炮火？”
万笙神色间透出一抹决绝之意：“当然怕，但是比起前线的炮火，我更怕失去机会、永无出头之日。”
奥伊萨沉默半晌，方缓缓道：“可是你方才也说了，这里的河水干净啊，出了村，可就再也见不到这么干净的河水和人了。”
万笙面上一怔，一时无言。
奥伊萨眉宇厌厌，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
万笙点头应允，二人于是沿原先路径折回。万笙道：“已经这么长时间了，阿姐他们应该已经烧好晚饭了。”
奥伊萨笑道：“真奇怪，你大哥体内有神脉，而你却没有，难道你娘怀你俩兄弟时暗中偏心你大哥？”
万笙怒道：“瞎扯！”继而又自嘲一笑：“只能怪我自己运气不佳。”
“那你大哥修为现在到第几境界了？”
万笙得意道：“已经到魂梦境了。”
奥伊萨想了想，问道：”“你大哥今年几岁？”
“只比我长三岁。”
奥伊萨赞叹道：“这么年轻便有此等修为，在同辈之中可算是翘楚了。”说完便忽然想到，依照那万豫如此高的修为，应当不至于被当作民兵强行送入天炎阵内才是。被送入阵内的民兵必死无疑，但若是作为伏兵守于阵外，那万豫的生还几率将会大上许多。念及此处，奥伊萨不由心下略宽。
万笙仍旧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谈论着他大哥，似乎一提到万豫，他便变得十分兴奋：“我大哥可厉害啦，八岁便在灵石上检测到了体内神脉，那个时候我们村的很多小孩连神脉是什么都不知道呢。修炼术法时也是一点就通，修为进展神速。”
奥伊萨心情逐渐沉重起来。听万笙的口气，那万豫俨然已是这家人家里仅存的希望，也是家里的主心骨，若是他有个万一……
奥伊萨满腹心事，万笙后面的话便没怎么听进去。
二人回到村里时，只见万笙家的屋檐下已点起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煤油灯在夜色中撑起一抹微弱亮光，为二人指引归途。虽然这亮度比起主城内酒吧里的光源水晶要黯淡许多，但在此时此刻，这样的亮度显然最能温暖人心。
万笙率先推开门，木屋内香气四溢。晚饭已经得了，菜肴显得有些朴素，桌上摆着三素一荤四碟菜，那唯一的一道荤腥则是红烧鲫鱼。
老人热情迎上来：“客人，快坐下来吃晚饭吧。”
奥伊萨坐下后，老人为他夹菜，语气中隐含歉意：“乡野粗食，也不知客人吃不吃得惯，还望莫要嫌弃。”
奥伊萨夹了一筷子野菜放入口中细细品味，许是他面上神情过于肃穆，竟让老人误以为他不喜吃这野菜，于是连忙道：“客人如果不喜欢，只吃鱼便好。这鲫鱼是今天早上果儿外出刚打的，很是新鲜。”
奥伊萨认真道：“这野菜初时入口苦涩，但细嚼后便觉清香甘甜，与我在城内酒馆所食菜肴很不一般。”说完又夹了那道红烧鲫鱼于碗中。万笙这时也似乎看得呆了，却见奥伊萨品尝鱼肉时，眉头微皱，似是不甚满意，不由紧张地问道：“鱼怎么样？”
奥伊萨望了他一眼，继而坦言道：“略咸了。”
老人忙道：“笙儿，快去为客人倒杯凉水来。”
奥伊萨摇头道：“不用了。老先生，你们这里做饭菜，很费时间吧。”
老人愣了一下，旋即道：“这是自然，我们这里比不得城里，在这乡野之地生活的多为无脉者，不会术法，家中一切事务都需自己亲自动手，肯定需要花些时间。”
奥伊萨道：“这就是了。城中上神做菜时，多急于速成，于是便灌注神力于手中铁勺之上，一来可以加快菜肴烹饪速度，二来便于掌握盐度及火候。这样做出来的菜品多数十分精致，油盐掌控得也分毫不差。但是，吃起来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奥伊萨说完，感叹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总觉得还是这里的菜比较吸引我，可能是因为波澜壮阔的味道更能刺激我的味蕾吧。”
万笙朝他翻了个白眼，揶揄道：“你就直说自己口味重，喜欢吃咸的不就得了？”
在餐桌上一直默不作声的果儿此时也笑了：“其实是因为用术法催熟的菜肴不够用心吧。客人方才已然如此用心品咂这两道菜，足以对得起我们做菜的用心了。”
万笙也笑道：“快吃吧，别尽整这些弯弯绕绕的，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奥伊萨爽朗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此后几天，奥伊萨一直住在这里。期间，他与万笙间的相处越发融洽。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万笙神色间却逐渐变得焦灼，他心心念念盼着大哥归来，却总不见凯旋之军的影子。
这一日，万笙又在屋内同奥伊萨闲聊。他望着门外，焦躁道：“怎么还不见出征士兵返乡，莫不是你这个乌鸦嘴害的？”
奥伊萨脸色无奈：“怎么又要怪到我头上？”
万笙愤愤道：“谁让你当初说了那句不吉利的话？若是大哥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把你按在地上打。”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中间还夹杂着雄浑低沉的军乐。万笙面上喜不自禁：“刚还说怎么不见人影，这可不就来了么？”说着未及奥伊萨反应，便已风一般地窜出门外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