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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行路时遇险

通往九江的道路很难走,连沿途小镇路口都架了铁丝网,都有日本人把守。日军不仅从下江源源不断地运来人马,从南昌方向过来的日军也很多。

离开小山村非常匆忙,陈明他们并没有一直沿着大路往西走。他们三人,即使做了伪装,也难通过敌人的封锁线。

越走越热,棉帽子戴不住了,老棉袄也穿不住了,乔子琴又换了女装。背的那个小布包太显眼,她就斜挎在衣服里,脸上抹了一层灰,但娇小的身材、独特的气质,还是像个稚气未脱的学生娃。

乔子琴原来还指望江龙能护送她到重庆,半路上他又生病了,匆匆忙忙不辞而别,只能跟着这个黑炭头。

这家伙,要论本事,自然比江龙强多了,但是他对自己那么戒备,又凶又狠,即使能带自己到汉口,也不可能把自己送到重庆的。

还是江龙忠厚可靠,又是家乡人,身体也好,在倒春寒的江水中进进出出那么多回,铁人也扛不住,他能坚持到现在才倒下,也多亏身体棒……那里没医药,他的病能好吗?就这么把他甩了,真对不起人!留下江龙,不免让她心生浓郁的惆怅,甚至怪陈明不近人情。

现在,只有詹姆斯这个黄头发白皮肤的老外使人亲近,伤势那么重,对她还是温柔体贴、彬彬有礼。逃难路上,自己蓬头垢面,他依然把自己当仙女一样,这使她的虚荣心获得极大的满足,为胆战心惊、惶恐不安的逃亡之路带来了一丝安慰。

这一路走的全是人迹罕至的山林,十分辛苦,到了傍晚时分,他们看见了公路。三人趴在草丛中,陈明观察了一会儿才叮嘱他们:“这是必经之路,过去的时候,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千万不能停下……”

暮色之下,远远的北边关卡隐隐有亮光,不用说,肯定就是日军的据点。日军不傻,这么重要的通道居然没巡逻队?正疑惑间,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日本人也没打开手电,也不说话,只是机械地赶路。

陈明嘱咐他们拼命跑过去,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三人就像子弹一样射出,詹姆斯冲在最前面,陈明稍慢一步,听到身后有脚踩在石子上的哗哗啦啦的声响,心里暗叫坏了!

果然,乔子琴跑过去的时候踩在石子上打滑,扑通一下摔倒了。

“哈丁克塞闹!”鬼子怪叫一声,便发出两声枪响,接着一束雪亮的灯光照射过来。陈明向前扑去,把腿向后一伸:“抱住我的腿!”

乔子琴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穿着布鞋的腿就踹在她胳膊上。也顾不上疼了,她赶紧抱住那只臭脚,被拖着迅速向对面爬过去。

从公路滚落在乱草丛里,乔子琴摔得稀里糊涂,又被陈明一把拖起:“快跑!”

两人钻进芦苇丛里,猫下腰一路狂奔。她实在跑不动了,又被那双钢钳一样的手死死掐在腰上,几乎是半抱半拖着走。

詹姆斯最先跑进芦苇荡中,辨别不了方向,一个劲地狂奔,也不知跑了多少路。没见陈明和乔子琴两人追上来,蹚到一汪子水,趁机洗了手脸后才稍稍平静下来。

他找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歇了好一阵子,久久不见陈明和乔子琴到来,于是焦躁不安地站起来,趁着月光,往东边张望,又小声呼喊:“陈、乔,在哪里——”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阵风声,一阵阵芦苇响动,将他的声音消弭于无形之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他越想越紧张,日本人会不会把他们两个打死了?不然,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也应该追上来了啊。

这下真是全完蛋了,没有了陈明和江龙的保护,没有乔子琴天天给他换药,他还能支撑下去吗?还能越过日本人的重重包围到达汉口吗?

正在绝望的时候,隐隐听见东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詹姆斯赶紧一骨碌趴在草丛里,仔细朝响声望去,不是他们是谁?

正要喊话,就听乔医生的声音,那是压抑的尖细的叫喊:“你这个流氓!”

詹姆斯怀疑听错了,但跟又着传来一声叫喊,他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声:“流氓?”

他顿时跑出去:“陈,你在,干什么?”

与想象中的场面差不多,陈明站着,手叉着腰。乔子琴坐在地上,呼呼地喘气。

詹姆斯冲过去拦在两人面前,像老鹰护雏一样,把乔医生保护在身后:“欺负,女人的,不可以——”

陈明气得双脚直跳:“我欺负她?她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跟着我们?为什么要来吃这么大的苦?是不是为了出卖我们?”

“哪个说我出卖了你们啊?”乔子琴在他身后放大了声音。

“还没有?那么警告你,当心!赶快!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你呢?踩得公路上的石子乱响,居然摔在地上,存心给鬼子报信是不是?”

听陈明这么一说,詹姆斯放心了,伸出大巴掌,搭在陈明肩膀上:“不,不,不,乔,不是,这样的人,我保证。”

“保证个屁!”陈明身子一扭甩开他,“我只保证你的安全,没有保护这个女人的义务——她就是我们的拖累,跟着来就是别有用心!”

詹姆斯也疑惑了,她也真是的,医院那样好的条件,在城市养尊处优,为什么要出来受苦呢?

“我没有别的用心,绝对没有!”乔子琴也顾不得地上的污泥了,一屁股坐下,哇哇大哭。

难怪陈明对自己这么粗暴,原来是怀疑我,真是冤枉啊——贪图詹姆斯的钱?他是个一名不文的穷光蛋;贪图他的人?我是有未婚夫的,要贪图他身上的那些证据,在湖城早就把他出卖了……

是的,从陈明的身份来说,他怀疑我理所当然。这也是我最忌讳的事。对外面都说李澋在上海做生意,其实不是,他在为国民党做事,还是机密的事,是与共产党为敌的。如果他知道我的身份,一定会将我半路扔下的。

詹姆斯听到她低沉的哭泣声,就像小爪子挠心一样,隐隐作痛。尽管,詹姆斯对乔子琴的跟随有些不解,但这么好的女人,男人都应该珍惜啊。大烟袋是个大老粗,用中国话说,一点不会怜香惜玉。

想到这里,他为这个娇小的女人辩护:“大烟袋,你的,不知道,她公公,为护送我,花费,许多钱,买物资,让我,上船,才能逃脱……”

陈明冷冷地问:“干什么的?”

“自治会,会长。”詹姆斯老老实实地回答。

“哼哼,自治会会长,大汉奸,是什么好人?他舍得花那么些钱,为的什么?为他的主子效劳,拿中国人的物资援助日军打中国人,那就是帮凶——你还当他是好东西?”陈明更生气了。

“物资,不都是,给你们了吗?”詹姆斯说。

陈明说:“那是船员有觉悟。”

“不,在湖城,他就,让我们,沉船的。”詹姆斯说,“船长,要炸掉,是我,说,留下,抗战的,让江龙,给你们,送信……”

“也不是狗会长的本意!”陈明固执己见,犟着脖子说。

“他,不为日军,翻译,日记本,罪证,还把手指头,削掉半个……”詹姆斯还要找证据。

“苦肉计!骗你们的——”陈明更生气了,拔出枪来,指着地上的乔子琴,“说我是流氓?怎么流氓了?我还说你是特务呢,能回答那几个为什么吗?”

詹姆斯见他拔枪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怒上心头,也拔出手枪对着他:“不管她为什么,她是,我的恩人,我要,为她,决斗——”

两个男人疯了!陈明还可以理解,是为了完成他的任务,詹姆斯却是为我……没被鬼子抓住,自己人却打起来了,这还了得!

情急之中,乔子琴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两个男人中间,月光下,她的眼睛幽幽闪亮,声音沉闷,然而字字清晰:“开枪吧,让子弹从我身上穿过去!”

詹姆斯把她拉开,陈明怒吼一声:“滚——”

“你们不能死,你们不要死!”乔子琴用尽全身力气喊,“别忘了你们要办的那些事——”

声音在芦苇丛中回荡,渐渐消散,两个男人都将枪口朝下了。

“那,你们跟我说清楚,”陈明越过乔医生的肩膀,指着詹姆斯问,“洋鬼子,你!你为什么?”

詹姆斯耸耸肩膀,两手一摊:“这还,用说?日本人,大屠杀,罪恶……我,愤恨,取证,感召,正义,呼唤,和平——”

“你,为什么?”陈明又指着乔医生。

“我……被他做的事,打动了……”面对这两个充满正义感的男人,乔子琴自惭形秽,既不能说出事实真相,也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她缓缓走过去,偎依到詹姆斯身边,靠着他坚实的胸腹,突然加快了语速:“我欣赏他。他在日本人的魔窟中,搜集了那么多罪证,受了伤,还要长途跋涉,还要坚持反日,他是美国英雄,也是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中的杰出战士,我,追随他——”

“乔——我的爱——”詹姆斯本来将信将疑的,现在听她当众表白,欣喜若狂,放下枪就抱住她亲吻。

“啧啧啧,真肉麻,也不害羞——”陈明转过身去,插上枪。听了乔子琴的话,他也清醒了,想起詹姆斯的伟大之处,想起自己护送他的任务,为刚才的鲁莽后悔。

他余恨未消,一只手在空中挥了两挥,最后一甩:“你们……你们这个,这个,抱着就啃,真不要脸,这才是流氓哩。有本事,自己走吧,自己去西天送经!”

詹姆斯正为乔子琴的公开表白而高兴,没想到陈明要弃他们而去,忙上拉住:“陈的,不要走。”

乔子琴被詹姆斯抱住亲吻,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接着赶紧表态:“陈队长,我真不是故意的,很少走这么远的路,双脚已经打泡了,又紧张又害怕,摔了一跤,差点酿成大祸,对不起……”

陈明心软了,叹了一口气,说:“你以为你是谁啊?!日本鬼子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畜生!你知道他们对女人……”他实在说不下去了,一跺脚,也蹲在地上呼呼直喘。

乔子琴和詹姆斯无话可说,一个见过照片,一个亲自拍了照片,那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三个人都不再说话了。

狂风一阵阵袭来,天上乌云升腾,雷电霍霍,旁边湖泊波浪声声,芦苇丛也如千军万马仿佛要揭竿而起。狂风暴雨终于倾泻而下,茫然四顾,无处可躲,陈明被冷雨一淋,头脑冷静下来,霍然站起身:“别说废话了,走吧!”

过渡的时候,听到的不是凄惨压抑的哭声,就是痛苦的呻吟。有的人良民证皱了,看不清楚,日本人就说他是假证件,当场捅了一刺刀;一个老头不愿意鞠躬敬礼,鬼子就放狗咬他……

应姐拽着江龙的胳膊不撒手,拉扯着他弯腰低头,递上两人的良民证,江龙低声骂着:“老子还真当了‘亡国人’了吗?”

鬼子听不懂他的咕噜,应姐却听得懂,暗中掐了他一把,才止住反抗的声音。然后,江龙说情愿多绕一点路,也要选择僻静的地方走。

应姐着急,说那三人提前走了,只有抄近路才能赶上他们。路上,江龙坚决要帮女人背包袱,抖抖沉甸甸的,知道里面得有钱,他十分关切地说:“雇一辆车吧。”

女人连连摇头说不行,车道和人道不一样,不是舍不得钱,错过就找不到他们了。江龙就笑她,说皇帝不急太监急。

“为你们小姐着急啊!那么娇滴滴的模样,说不定正等着你背呢!”

江龙想想是有道理,身边这个女人不一样,看起来很精干,是吃过苦的。乔小姐不同,詹姆斯不能背她,陈明是矮矬矬的个头儿,不会背她,还是自己背最合适。他想着背她的感觉,情不自禁笑起来。女人就问笑什么?

他拉住她胳膊:“猪八戒背媳妇。我来背你吧!”

应姐突然把他甩开,正色道:“谁是你媳妇?”

“你不是说,我们要在一起吗?”

“野合非礼。”女人突然说了句文绉绉的话,跟着就解释,“最起码,你也得有间房子啊!到武汉再说吧!”

江龙又高看这女人一眼,她包袱里有钱,肚子里有墨水,人也不丑,我怎能配得上她?于是他打消了非分之想,笑自己真是千里送京娘呢!

到底是在码头上混过的,江龙大方爽朗,偶尔遇到过路的、砍柴的,他都上前打听,是不是看到有外国人过去?

开头人家不明白,还说日本人就是外国人,已经打过来了。江龙摇头,说是美国人,大个子、蓝眼睛、黄头发,被问的人都摇摇头。

等人过去了,应姐对他说,大烟袋是保镖,一定是见过世面的。外国人太显眼,要么晚上赶路,要么已经化妆。这样是问不出来的。

这女人有见识,江龙觉得自己又矮了一分。再问对面来的人,就问他们是不是遇见三个人,一个大高个子,一个大胡子,一个小个子。果然就有人说遇到过,从相隔一天到相隔半天,渐渐拉近了距离,两人也加快了步伐。

眼看渐渐追上了,哪知突然出了岔子。

算起来,第二天就能跟上他们的。赶急了,他们中午坐在竹林里歇息。江龙爱惜女人,掏出干粮给她啃了几口,喝了点水,拢了些竹叶铺起来,让她躺一会儿,他坐到一边,卷些干竹叶当烟抽。

突然响起惊恐的尖叫,跟着女人号啕大哭:“蛇、蛇、蛇——”

竹叶沙沙响,一条青绿色的蛇从她的腿下倏忽钻过——竹叶青!

这可是头等剧毒的蛇!她的袜子和裤脚接口处敞开着,一截象牙色的脚踝上方冒出一个小口,眼看着口子的四周开始肿胀,颜色很快变深变紫……

不得了,中毒了!他一屁股坐下来,将她的脚放自己大腿上,俯下身子,立即对着伤口吮吸。他吸一口吐一口,再吸一口吐一口……

应姐看呆了,哭声顿止,醒悟过来更恐慌,连连捶打着他的背:“傻东西,不要命啦!”

江龙没时间说话,任她捶打,一直吮吸。最后,他吐出来都是鲜红的血了,再看应姐小腿变色的地方,已经基本恢复原状。还不放心,他又用双手挤压,挤出了许多鲜血,又拿出葫芦,倒水帮她擦洗,最后撕了一件衣服,用布条扎紧伤口的上方。

“管管你自己吧!”女人急了,让江龙张开嘴,摘下一根小竹丝在他喉咙挠。江龙禁不住呕吐了,一直到才吃下的饭团子化成了酸水,喷溅到女人身上。

他憨憨地笑道:“臭哩,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女人摇摇头:“衣服不要紧,命重要。”

江龙又喝水吐了几次,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来:“他妈的,老子真想放把火,把这片竹林都烧了!”

应姐站起来,疼得直吸冷气,还是说:“这里不能停留,快走吧!”

“来,这下,你要我背了!”江龙背过身蹲下,女人还是不干,说自己能走。

“放心吧,我不会一直背着你,背一阵,你得下来走一阵,不然把你背到汉口,我先累死了。”

“累死你,我还舍不得呢。”应姐趴到江龙背上,双手抱住他的肩头柔声说,“你也走慢点,累了就说一声,让我下来走。”

江龙背起女人就走。比起码头上的货物,一个女人算是轻的,江龙也没觉得多费劲,反而有几分甜蜜。

两人沿着荒山野岭赶路,一口气走了七八里地,翻过小山包,下面是条公路。公路上架着篱障,拉起铁丝网,出入通道竖立着两个简易瞭望岗楼,上面站着日军。

路边,还搭建了几间简易木头房子,旁边停着军车,一队日本兵守在关卡处,几十个百姓依次排队检查过关,真是戒备森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怎么会设关卡?

江龙想绕过去,可看那拉着铁丝网的远处也有日本兵站岗,而应姐完全像变了个人,从他背上跳下来,敏捷地向西奔跑。江龙赶紧跟过去。两人一口气跑上山顶,向下面眺望,山下湖泊沟汊密布,村镇、丘陵已经在极远的地方。

江龙抹把汗水,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歇会吧,反正现在也赶不上他们了。”

“都怪我。”应姐也坐石头上,撩起裤脚,伤口虽然颜色已经恢复平常,但是肉崩开来,像一朵血色的小花,疼得咬牙切齿的,却还在自责。

“你是有伤的人呢!怎么还跑那么快!”江龙心疼,赶紧把包袱里面的葫芦拿出来,冲洗了血,然后又把她的伤口包扎起来,让她躺着歇歇。

应姐就说不要紧,流血流得多,倒是把毒都排出来了,只是不敢再躺下,生怕有蛇。

“靠着我,我保护你。”江龙用胳膊搂着她,嘴里咀嚼着甜甜的茅草根,“应姐,咱们卷铺盖住在一起算了。”

“家都没有,怎么住一起?到了汉口,叫我堂哥帮我们找个住处,找点事干……”应姐羞涩地娇嗔道。

江龙怀疑不是真的堂哥,两人是不是还有别的特殊关系。

“看你说的,人家……不是,答应你了吗……”应姐推了他一把,跟着神情有几分凄然,“堂哥的一家人都死了,怎么死的要告诉他……”

“你告诉他,我们多生几个孩子,让他们长大了杀鬼子去,为他一家人报仇。”江龙沉痛地说。

问起来,其实应姐年纪并不大,模样也还算俊俏,用红格子头巾扎住头发,看起来就像出嫁不久的小媳妇。背着他,江龙心里甜滋滋的,想起了民间传说猪八戒背媳妇,觉得这趟出来不亏。

一直走到夕阳西下,山风阵阵,女人在他背上朝远处看,说山脚下有个院落,到那里歇歇脚吧。

两人走去,看见院门房门都大开着,从里到外没有一个人影。桌子上的一碗咸菜已经生蛆,三个饭碗里都有没吃完的饭,生霉了,筷子撒了一地。看来,三个人是正在吃饭的时候被抓走的。

卧室里有一张大床,被褥还算整齐,江龙把应姐放到床上,把屋里收拾干净,好在有米有柴,坛子里还有咸菜,灶台上有灯、火柴。江龙烧好饭,端进屋子里,两人坐在床沿上把晚饭吃了。他又烧了一锅开水,化了盐水给应姐洗伤口、洗脚,然后自己出去洗了个澡。看着江龙忙得像陀螺一样团团转,女人的眼睛也骨碌碌地跟着他转,然后眼眶就湿润了。

走了这么多天,第一次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就像老天给他们安排好的一样。江龙把油灯放她床头,让她早点睡,说自己到堂屋用几根长凳子拼起来对付一夜。

“别走,”油灯下,女人的眼睛像两口井,幽幽的,语气也是幽幽的,“你……也睡床上吧……”

江龙的腿像是拴了铁块一样迈不动了:“你……腿疼……”

“你睡外面,我睡里面,碰不到的。”应姐先躺下了,留下半边枕头。

江龙就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爬到床上,在另一头和衣而眠。

那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江龙连忙爬起来:“你要撒尿?我去找便盆……”

应姐坐起来了,拉了他一把:“不是叫你跟我睡一头吗?”

“不不不,你不是说,家都没有……”江龙身子软绵绵的,一下就被拉过去了。

“这就是我们临时的家。”女人一边说一边给他解衣服,“你不休息好,明天怎么背得动我啊!”

女人的举动把他吓了一跳:“这,男女……”

“还不知道明天是死是活,你不想……尝尝味道吗?”

轻言细语,如在他耳边吹起温柔的暖风,让他的血流加速,全身像要爆炸一样难受。

在湖边的小屋里,她就说过要在一起过,可是他连卧室门都没有踏进。现在没等到武汉,就要在一起过了,他做梦都想着这样呀。

他扑过去,两人躺到了一头。女人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温暖绵软的身子贴得紧紧的,在波峰浪谷上一样云天雾地,他忘记了疲惫,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战争……

不知过了多久,江龙才从欲死欲仙中清醒过来。他胳膊上枕着女人的脑袋,头还是晕晕乎乎的,轻声问:“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女人好闻的气息随着轻言絮语送到他耳边:“你是好人,好男人。”

想到还在逃难的路上,他又从山峰落到山谷:“好什么呀!又没钱,又没房子,我看,这里倒还不错……”

“你是说,我们就把这里当家不走了吗?”

他嗯了一声,想,只要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凭自己一身力气,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女人突然欠起身子说:“你那边是大事啊!”

这句突然提醒了他:自己是出来找女人的吗?这里能安稳一辈子吗?这可是人家的房子啊,这一家人说不定被鬼子抓去打死了,我们睡在这里算什么?

再说了,我对陈明说要参加他们游击队的,他答应了,难道我说的话是放屁吗?难道我就为一个女人,把打鬼子的事丢到脑袋后面去了?

江龙醒悟过来了,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赶紧到武汉。到了武汉先找她堂哥,然后到武昌武珞路宝通禅寺找知客僧慈航,打听詹姆斯的下落。等詹姆斯的事情结束就去打鬼子,把鬼子打跑了,再和这女人安家……

想到这里,他赶紧说:“啊,这里是敌占区,不安全,我们明天赶紧走吧!”

女人搂着他脖子,温润的气息似乎要将他融化:“我这一耽搁,就要拉开几天的距离,假如他们先到武汉,到哪去找他们呢?”

两个人都睡在一条被窝里,应该没什么秘密了。江龙正要告诉她,女人又问了一句:“那个外国人,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东西让你护送啊?”

江龙一惊,幸亏没说,这是个秘密啊!他赶紧顺着女人话说:“那个老外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乔医生了。”

“你是不是也把她当宝贝呀?”

女人的话有股酸味儿,江龙反而很高兴:“人家是大小姐,又是当医生的,还有个有钱的洋人追着,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能把脖子伸到天上去吧!”

“有他们两个人护送还不够啊?半路上已经把你甩下了,你怎么还追着不放?”

这件事,江龙一想起来就不自在,江湖上混的人,抛弃朋友可是背信弃义呀。但一想到他们要干的是大事儿,又原谅了他们,他故意找别的理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就是为了钱吗?我也送了一段路,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哩!眼看快到武汉了,不找到他们,功劳不都被大烟袋抢去了吗?”

“是啊是啊,多少也要给你些钱,说不定我们能买间房子呢!”这女人果然财迷心窍,马上喜笑颜开,跟着就问,“不晓得你们乔老爷住哪里?在武昌还是汉口啊?离我堂哥那利民医院近一点就好了……”

他本来想说在宝通禅寺,就在武昌武珞路,后来一想,老爷怎么会住到寺庙里去呢?说不通的,而且那地方也是万万说不得的。他只有含含糊糊地说,只要找到大烟袋,他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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