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孔雀,不再徘徊。清凌凌的皖水在这流过,划一片是绮丽灵秀的焦家贩,划一片便作了拙朴浑厚的刘家山。遮掩在青竹婆娑,绿云滚涌的渡口旁人家,窗棂里飘曳出的是袅袅绕绕的黄梅腔。然而,当我在小吏港里穿行,耳旁萦绕着的分明又是那怨魂难灭、啼血不止的孔雀的凄艳的吟唱。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这里的大人、孩子分明随口就能背诵得出来那首流传千古的乐府民歌;又都分明像熟悉他们心爱的兄弟姐妹那样熟悉刘兰芝和焦仲卿。在一口水塘边,我见一位老大娘和一群孩子在捣洗衣衫,正想问着刘兰芝……老大娘抬起头,用手一指,就说:“刘兰芝的娘家就在刘家山呗!那不!”那神情就像是对我们说,刘兰芝刚刚从那古老的屋子里走出,刚刚穿上大红的嫁衣裳。系着小红肚兜的孩子们更是忍俊不禁,如一群刚出窝的百灵鸟,一个个快快活活地从塘里爬上岸,叽叽喳喳地答应道:“我晓得,我晓得!”他们自豪地蹦着、叫着,幸福得就像一群快乐的小天使。
一切都显得这样生动和真实。焦、刘那生生死死缠绵的爱情故事,也许真的就存在于这片梦幻的土地上?……踯躅在孔雀坟前,当地的一位老人吧嗒着尺许长的烟杆,趔趔趄趄地指着我们寻找焦仲卿“自挂东南枝”的地方,又带我们走到刘兰芝“举身赴清池”的古井旁,颤颤巍巍地翻阅着发黄的族谱,指着上面的“烈女传”,向我们叙述着古井旁这棵合抱粗的四季青树。霎时,我似乎看到两行巨大的清泪噗然滴落,一双越过千年风尘的眼睛满目怨楚地注视着我。痴痴盼望着爱情长青的刘兰芝啊,选择在这殉情——千年万年常绿的四季青,莫不就根植在她那聪慧的心田里?
一切毕竟又都遥远了。孔雀徘徊的长长悲吟,声声叫唤,叹落了多少个日月星辰?年年隔河相望,平畴千顷的焦家贩与丘陵逶迤的刘家山,这一片灵秀的皖水与浑厚的土地,还曾诞生过几多水灵灵的刘兰芝,几多倜傥风流的焦仲卿?孕育过多少如他们一样缠缠绵绵的爱情?脚下这片土地是因为灵韵,才有了孔雀的徘徊;还是因为孔雀,才使这块土地盈满灵韵?……我心里一边怀想着现实乡土的迷惘,一边又让历史的真实搅得痛肝裂肠……
已是黄昏了。我身边的小吏港人家,鸡叫犬吠,炊烟袅袅,暮霭里透出一幅朴素的乡村黄昏图。村落里,进进出出的青年男女,一个个打扮得标标致致、风流时尚。黄昏的风里,洋溢着他们叫天子般欢快的笑声。远处,清凌凌的皖河水无日无夜地流淌,河中的竹筏轻轻荡漾,一望无际的皖河大堤蜿蜒而去,红男绿女们或紧紧依偎,或并肩徜徉,絮絮叨叨的情语如潺潺不息的河水……不再孔雀,不再彷徨,那艳丽而悲伤的爱情故事早已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灵山秀水哺育出的青春的笑声,像阳光一样灿烂,像翠竹一样常绿不衰。
孔雀徘徊,或许只是这块土地上一个凄迷的幻想?
1989年7月29日,安徽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