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大陆的极北之地常年被风雪覆盖,冰霜雕琢出世外奇境,世人称之“北寒巅”。
寒巅冻土的大部分区域地广人稀,只有一个例外,那是一座无比繁华的城市。
她是北洲大地上第一座被建立起来的城市,也会是最后一座,没有人怀疑这一点。即便末日来临,她也会是人类最后的堡垒。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战争碾压尘世,人间几度易主,但这里永远都是同一副模样,仿佛隔绝了时间的侵袭,自成宇宙。
教廷相信这里是祖神的故乡,信徒们世世代代拱卫在此,忠心不二。她被亿万教众奉为“圣城”,人们用北洲之神的名讳称呼她,用最虔诚的语调祝福她。
她是北寒巅的精魄,是永不熄灭的烈火之源。
圣城的建筑多数堪称文物,每一年教廷消耗的维护费用都是天价,如此才能一直保留她千年前的容颜。
近年新修或扩建的楼宇,都有严格的报批程序,需要走过漫长的流程,直到教廷传来一封表示点头的文书,接着还会有使者对设计图纸做进一步的审核。
在繁琐复杂的规定中,最基本的原则是高度限制。所有的民用建筑都有一个无形的天花板,就是绝不能与圣城中央区域比肩,因为那里坐落着教廷的权力中枢。
这天,一个来自北洲西部的年轻信徒与家族长辈一起,排在朝圣者长长的队伍里。
他学着周围人的动作,敬畏地仰望高处的祭台,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疑惑。
晴朗肃杀的天气,哪里来的云彩?
他不会想到,在云雾掩盖下,一场大人物间的对话正在至高的祭台上进行。
“消息是从东域出来的,很快就会传遍北洲,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说话的人是一位身形瘦小的老者,已是风烛残年。他的面相极敦厚,但衣着暴露了不凡的身份。鲜红的礼服代表信仰与牺牲,暗金色的纹章散发出古老的威严,上面烙印着漆黑的锤柄图案,神秘而肃穆。
作为枢机主教领袖,老者掌握着令世人心惊的权势,饱经沧桑的身躯下隐藏着恐怖的能量。但此刻他只是恭谨地等待着,因为面前那人还在思索。
相比之下,那个男子的身形高大许多,他朝向云雾,看不清面目。
“是哪一家?”男子开口问道,声音淡漠,无悲无喜。
主教轻声道:“姬家放出的消息,现在他家那位已经启程去猎杀汤贤了。既然姬家下了场,其他五家多半也会有所表示。”
高大男子说道:“清都那边并不想我们知道,姬家倒是大摇大摆地昭告天下了。”
“联邦仍然对我们心存警惕,隐瞒情报是意料之中,可是姬家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主教面色凝重道。
“那个秃子一贯如此,事后,清都那边会怪他节外生枝。”
“问题在于,我们要不要去生这个枝?”主教的话音仍然平稳,并不显露出急切的内心。
“姬家的意图太明显,不会没有防备。我来不及赶到,别的人去,秃子不会买账。”高大男子说道。
“教廷已经隐忍了太多年,也许这一次,该让东域的人意识到,我们不会一直退让。”主教没有放弃。
高大男子凝视远方,不发一言。他深邃的双眸穿透重重云雾,好像要跨越万里山河。
“圣座,留给我们做决断的时间不多了,这件事最后是瞒不过枢机团的。至少在名义上,应该由我们来审判他,教廷理应出手。”
高大男子听到他言至于此,最终叹了口气,出声问道:“现在离南岸最近的,是谁?”
“迦岩,他这些日子在九明州,赶到安田州或许来得及。”主教显然做好了准备,只等命令下达。
“让他走一趟,如果有希望,就把汤贤带回来。”
“是。”
枢机领袖无声地离开了祭台,脚步匆匆,开始思索最快的传讯途径,这是他最后能为老友做的事了。
良久,高大男子转过头,目光投向圣城五院的方向,罕见地流露出些微情绪。
此刻他独自一人矗立云端,不自觉地怀念起百年前的日子。
那些时光算不上多么无忧无虑,但它们是往事,往事总是很美,美得千金不换。
当时的他还不是教皇,只是一个天天为毕业发愁的馋嘴少年。
“汤贤,再给我们一个奇迹吧。”
……
……
西方大漠里,有人正在赶路。
狂风卷起黄沙,天昏地暗。
他的目光望着南方,没有一丝偏移,脚下迅捷如电。
不远处,是大漠边缘的村落,离南方诸州的地界不算太远了。
但还不够快,这样下去恐怕会错过好戏。
于是他扶正背后悬挂的长刀,加快了步伐。
沙漠里的风暴愈演愈烈,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要撕裂天地一般。
要不了多久,许多绿洲会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沙暴摧毁,聚落将化作废墟。有些人会失去家园,另一些则失去生命。
……
……
东域一座大城。
豪奢的酒楼上,几个贵族模样的青年男女相聚谈笑,他们的衣着皆是昂贵不凡。
“听说了吧,叛神者的踪迹暴露了。”有人挑起话题。
“我二叔跟我说,尹家家主已经启程,要响应姬家的号令去猎杀叛神者。”
“尹家还是老样子,动作最快,不愧是姬家养的好狗。”靠窗的妙龄少女撇撇嘴,阳光洒在她精致的眉眼间,明艳动人。
一个秀气青年摇摇头,笑着说道:“也就你们六族的人敢这样互相埋汰,外人要是说出这种话,恐怕早就小命不保。”
少女闻言白了他一眼,说道:“不过这次确实闹大了,我家有些长辈恐怕也要走上一遭。”
“哦?你们高阳家也要参与猎杀?”
“观战而已,压压场子。”少女抿了抿薄唇。
秀气青年叹道:“真是打教廷的脸。”
“已经犯下叛神大罪了,谁动手还不是一样?”少女冷声道。
众人都是点头,喝酒吃菜,笑语不断。
初冬时节,凛风呼啸,东域的大人物们各怀鬼胎地动身。
风烟起天涯。
世人皆欲杀。
……
……
南河镇外的夜色里来了一位光头男子。
他身着一袭纯白长袍,赤脚而立。
说来奇怪,此人双足离地三寸,浮空徐行,但他走过的地方却留下了深深的脚印,看上去恐怖莫名。
光头男子停下了脚步,衣袖抖动,掀起一阵微风。在他停驻之处,大地好像因无法承受威压而缓缓下陷。
这座小镇映在他灿金色的瞳孔里,无数闲言碎语落于他耳中,众生众相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他静静注视眼前的万家灯火,神色悲悯。
……
……
北山上,月辉洒落。
阿阳正在打坐,紧紧闭着眼,全心全意地吸纳天地神力,冲击灵晕积累的瓶颈。
他体内的灵晕已有一体之势,如点点星光,微微闪烁。再进一步,就是初醒境,那将标志他成为一名真正的通神者。
五味箸被摆在他的膝盖上,细微的无形漩涡出现在竹筷附近。随着阿阳的吐纳,点点灵晕也附着在竹筷表面,泛出莹莹白光,把五味箸映照得质地如玉。
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五味箸吞呐天地神力的效率更在阿阳之上。
如此的修炼法子自然是汤师的手笔。阿阳毕竟太弱小,有了五味箸这等灵器辅助,天地神力会聚集而来,算是一种改善环境的策略,能让他的修行效率得到不小的提高。
汤师站在他身旁不远处,抬头赏月,顺便琢磨今晚吃什么夜宵,他在数种野味之间举棋不定。
忽然之间,一道清风吹来,和煦随意。
汤师的瞳孔却骤然一缩,全身汗毛倒竖。
南河镇已入冬,气温降得越来越快,绝不该有这么暖的风。
更何况,那风里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再怎么平淡,再怎么温柔,那终究是肃杀之风,出自天下最冷酷无情的刺杀者。
汤师矮胖的身躯僵硬在原地,他的手指飞快地点在虚空中,画出玄妙的阵法,一股无形的波动以此为原点扩散,像荡起了涟漪。淡淡的白光覆盖住周围的区域,化作一块巨大的琥珀。
这能为他争取到一点时间。
汤师心中涌起千头万绪,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与对策。他不是没有预料过这一天的到来,但从未想到会这么早、这么突然。
是什么东西暴露了自己?
该往哪里逃?
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汤师思索着这一切,无声地勾勒出上百条逃跑的路径,权衡利弊。
“汤师,有古怪,我似乎感受不到天地神力的存在了。”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汤师的思绪,他醒过神,低头看向阿阳。
那少年睁开了眼,清澈的眸子里写满疑惑。
上百条逃跑的路径在这一刻被全盘否决,因为其中没有一条允许他带着这个孩子安然离开。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决绝,接着是一阵久违的释然与放松。
汤师对上阿阳的眼睛,沉默片刻,然后笑了笑。
他和蔼地开口道:“乖徒儿,为师有些话对你说。”
“今天的修行先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