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在空中舞起霓裳,乌云笼罩五石的天,让每个人的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喘不过气起来。
人喜欢雪遍布山川河流,却不喜欢冰冷;人喜欢堆砌雪人,却不喜欢雪落下的阴沉;人喜欢雪,却厌恶初春时的泥泞。
五石人在入冬时节便变得慵懒,不再喜欢外出,怀裘衾暖,拥炉赏梅,最自在。
极意自在,常应就自在。
台上的角儿已起了势,器乐在鸣响,台下的人儿少之又少,俨然若神人的书生带来的盛世一去不复返。少了慕名而来的莺莺燕燕,台下的看客去了三分之二,加之入冬多日,便没了人。
本是该年的最后一场,期许不多。开腔时的李禅儿,音色音调俱佳,若懂行之人,必然已经出口叫好。
“好。”一个儒雅的声音如约而至,不大不小,整个戏班都听得真切。
同样的戏码在台上上演,台下这一次也未能幸免。安排好的座儿,封箱戏的唯一观众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安然自若。
腰间也佩着不俗的玉佩,相似的书生模样,不同之处在于,这一位的肤色黝黑,眉间紧凑,眼神中的霸道如何都掩盖不住,面色却不好,药罐子三个字仿佛写在了脸上。
“怎么是他。”李禅儿心想,手中的动作却未停,娴熟流畅。
一曲戏了,李禅儿下了台。紫衣的药罐子出现在了后台的门前,眼神不住地朝里瞟,恨不得迈脚踏进来。
李禅儿皱了皱眉,便不想再搭理。封箱结束,来年是否开台都未知,妆都没卸的姑娘心里惦记着一个人,一个不辞而别的人。
周济的心性骄横,帝王世家的传统强迫他不得不低头,在一来一去之间,这位皇子逐渐阴毒,城府极深。
母后的离世让他失去了所有竞争王座的资本,济字旗在一夜之间坍塌。离开都城,是他活命的唯一选择。
心灰意冷的周皇子带着老奴游走四方,欲东山再起而心无力,叔父们或胸无大志或瞧不上自己,竟没有一人愿意扶持自己。
“立我为储,就如此难吗!”
“他日我为太子,这应安交给你又怎样?”
他在咆哮,他冲每一个王爷郡主怒吼,他们是唯一的机会。赌桌上,你只有握住足够的筹码时,你才有说话的资格。
可,事与愿违。没人愿意站在一位病怏怏的太子身后。
悲伤、绝望、失落,占据了周济心里所有的位置。他没有破口大骂,他没有责怪身边的奴才无用,他只想默默离开这无情人世间。
直到一位姑娘出现,她如疾风,扫平了周济心中的尽数落叶。她就忽然地出现,靠得极近,花季少女的芳香弥漫在周皇子的鼻尖。
无头的苍蝇找到了方向,是听从心所去的方向。
“李..李班主。”
“公子何事?”
“你...你可否,嫁给我。”
低眉冷漠的李禅儿如画中仙子,她微微抬手,抬到嘴角处,衣袂盖住了白皙的脖颈,她的手缓缓放下,细语道:“我与公子只见过两面,谈何嫁娶?”
“那,见三面呢?”周济快速地转身,又转头回来,“我们这就第三次见面了。”
李禅儿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公子请回。”留下一个背影,与呆在原地的周济。
“为什么!为什么!”
“我为何生在了帝王家?我的手足为何占据了我的阳寿?”
“苍天无眼。我问你天神,生我为何?欺我为何?为何如此待我?”
“为何...为何..如此待我!?”
笑他人平庸,殊不知己身有多寻常普通。
哀怨生而平庸,又怎知帝王将种心中忧?
罢了罢了,不过走一遭。如蝼蚁如何?
如天神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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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白发儒士如枯木,朽坐在木椅。俨然只余一口气,待这一口气吐出,便撒手人寰,阴间报道。
小肆怔怔地看着这一世的自己,青国首辅,第一宰相。七岁诵诗百首,十三为太子监,十五通八卦六艺,却不料二十有五白了发。
三十余岁时,身体已如耄耋般腐朽。
秦月池的约束,致使小肆的一言一行并不全部按照自己的心意,可缘线切断的那一刻,谢老爷已然能随心所欲,不逾矩。
首辅的肉身在昨夜将自己驱逐,而小肆正庆幸可以不再醒一时而睡半日了,却不了自己变成了魂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妈咪妈咪哄。”
“般若波罗密。”
“芝麻,开门。”
白无常差爷用尽了自己的毕生所学,没有一个术法有丝毫的效果。
“难道,我真要在这里消逝了?”
“小十四,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快点长大。七爷,您老也要少抽大烟。八爷少发些脾气。还有,记得关了这丧天良的秦月池,毁了也好。”
秦月池的光芒一再闪烁,本该出现在池中的男子却丝毫不见踪影。七爷的烟袋已经抽空,有一点点驼背的老人弓着腰在池边踟蹰,徘徊难自谅。
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蹲坐在池边,看着自己的搭档一来一回,好不心烦。
“老七,甭转了,头都晕了。”
“十四丫头可是醒了?”烟袋中年忽然喜笑颜开。
“一见发财,七爷。”
“太好了,太好了。”谢必安赶忙抓住了范十四的手,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失态,一时间,攥得小女孩的手微微发青。
络腮胡子的中年箭步上前,一掌拍开了谢七爷的手。谢七爷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窘状,本能地摸了摸胡须,发现并不存在,才悻悻然收了收。
“丫头可愿救小肆?”
“愿意。”
“可要吃些苦头,你可想好?”
范十四没有急着回答,她清晨醒来时,心底传来的冰冷已经足够说明了小肆的危险,换命灯的灯火只是变得暗淡了些,说明契约仍然有效。
可灯火变得摇摇欲坠,仿佛顷刻间便会熄灭。
小女孩急切的眼神已经表明了心意,谢七爷便不再过问,只说了句:“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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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池边,范族与谢族站成了两列。新入职的芥尽数站在外围,围了个四方天圆。
每个人都在翘首以盼,谢七爷的手段,以及谢族中最年幼者的归来。
范十四的伤病并未完全痊愈,府上的风不大,可微微轻抚间,仿佛小女孩就要倒下。
“她这样,真的可以救肆爷吗?”有人低语道。
声音不大,可明显说话者的周身一片都听得见。不少人同样皱了皱眉,眉毛都拧成了麻花,足够一位成年男子饱餐一顿。
“十四丫头,你既已用了换命,灯火未熄,便说明小肆暂时没有危险。不出老夫所料的话,肆该是跌了心境,秦月池灵性低弱,一时无法辨别他,同时也无法认同他。”
“而你要做的,便是补足小肆的缺失,心境完整,小肆自然会被秦月池溢出。”
贪吃的小女孩透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她眼神中的坚毅让人相信,你就是让她移动不周山,她亦能做到。
细小的手端起灯底,高高举过小女孩的头顶,灯火变得炽烈,最外围的芥都感受的到“换命”的温热。
眨眼间,小女孩的嘴角流出了鲜红的液体。可池中却仍然未见小肆的身影,嘴角的鲜红如魔鬼般跳动,血液如泉水般喷涌。
范十四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就快要失去知觉了。
“扑通。”小女孩单膝跪地,另一条腿在不住地颤抖,不难肯定,继续下去的话,小女孩会“支离破碎”。
“停下吧,丫头。”谢七爷的话如冰水泼洒,激醒了几近昏迷的范十四。
“果然不行吧。”不知又是谁口中说出的。
倔强的小女孩在恢复清醒后的瞬间,划破了自己的指尖,血液翻涌,滴撒在秦月池,池中水变得淡红。
“十四丫头,停下吧。这样下去,你的血会流干的。老夫再想其他法子便是。”谢七爷大声呼喊道。
谁知,小姑娘再次抬手,池边的众人全部倒下。她封锁了秦月池,此刻,她是池子的主人。
意识在抽离,范十四全然听不清谢七爷在呼喊什么,她还看得见了八爷厚实的嘴唇,不用猜,定是在训斥自己了。
“我,还不可以睡着。”
“肆,回家啦。我来接你了。”
打坐在首辅遗体边的小肆也半梦半醒,沦为魂体的他拜别了首辅的魂魄,便同样枯坐在小院里,梦境中的一举一动都会消耗此刻为魂体的他,耗尽灵气时,自己便会烟消云散。
明明是夏至的青国,小肆却突然胡言乱语了句:“好大的雪阿。”
突然眼前一亮,黑衣劲装的小女孩赫然出现在小肆的眼前,她伸出小手。
“肆,我来接你了。”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