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天气从下午一直到傍晚,火烧云开始在天边堆积起来,夕阳照得整个天空的周围都映着一层明黄色,十分热烈而反常。
气象台已经开始播报台风即将登陆的消息,手机上的新闻推送也都是关于江市做好台风防护的预警。
医院。
空调的温度不高,病房内的空气也是闷闷的,仿佛被外面的温度给烧到了,压抑着,只待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走廊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高跟鞋落地,一声一声,优雅而缓慢。
脚步声一停,落在了姚青岚的病房门口。
门关着,她伸手敲了敲,里面传来了一声平静的:“进来。”
来人伸手推门。
姚青岚坐在病床上,眼睛正盯着面前的电视,一看便知道这个病房的格局和其他不同,为了让姚青岚对生活有些希望,江厉玄恐怕也是竭尽所能了,将所有姚青岚喜欢的东西都堆满了床边,甚至还有个小型梳妆台。
这……
姚青岚一看见门口的人,表情变了变,伸手将电视给关了,电视中的台风登陆路线一闪,黑屏。
“这天气,你还出门?”她问了一句,眼神落在了卓清秋淡定的脸上。
卓清秋感受到了病房中的沉闷和阴凉,关了门,伸手将包包放在了一边,看了姚青岚一眼道:“来看看你。”
姚青岚的状态有多差,看着脸色就能明白。她也多少听闻了一些关于姚青岚自杀的事情,病情究竟怎样,她打听一番也能了解。同时了解到的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也明白自己是在有些事情方面是误会姚青岚了。
“看……我?”姚青岚一笑,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
卓清秋点了点头,似乎自己说出来的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坐在了姚青岚床边的凳子上。
姚青岚瘦了一圈,桌上放着的估计是午餐,一口没动,透明的盖子里隐隐可以看出菜色丰富。
卓清秋眼神一闪,开口道:“我要走了。”
姚青岚一震,猛地抬头。
卓清秋笑了笑道:“我这一次来江市,不是为了你想的那些龌蹉理由。我卓清秋这辈子就没有做过问心有愧的事情,我没有抢过任何一段感情,也不想介入谁的人生……只是阴差阳错,虽然当时我不知情,但是结果已经造成的,谁对谁错,纠缠了这么多年……又怎么说得清。这一次会来,是担心有的人会为了当年我无心的过错而受到惩罚……但是丝丝的事情,潘宜雯的事情,我都有着手了解,我知道和你没有多大的关系,你自己应该也是备受折磨。够了。我觉得不用继续了。”
她从来都不属于这个城市,只要停留,便会有无休无止的灾祸。
姚青岚的嘴唇颤了颤,肤色苍白,下唇也有些干裂,这些日子一定是疏于保养。
“不要怀疑我这话的用意,你知道我直来直往,要走便不会留,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在你面前消失得一干二净。我不会再和不相关的人牵扯,我们都已经有各自的人生。”卓清秋继续道。
各自的人生……不相关的人。
她明白了。
卓清秋说完便起了身,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饭道:“身子还是适当养养,这一屋子的东西都只是为了讨你一笑,人活着不只为了快乐,还有责任——对我来说,这道理几十年前就已经通透。”
她离开。
门合上了,姚青岚望着门边,满脸湿透。
她想了这么久,想将卓清秋推出自己的世界,满心都觉得当年一切的根源就在于这个女人的身上……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反倒觉得没什么意义了。
赶走了人又怎样?她赶得走在江锦衍心上的那个人吗?
她伸手将饭盒给拿了过来,打开,拨出了一部分倒进了床下的垃圾桶,又将垃圾桶给放了回去,随后摆出吃过的样子,便再一次进了被窝。
门口。
卓清秋刚走了两步,便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念……”江锦衍开口,突然止住了,抿唇,改了称呼:“清秋。”
“江董。”卓清秋一刻都没有停留,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便走进了电梯。
江锦衍还想说什么,但是卓清秋没有留一丝机会,陌生而疏离。
电梯门缓缓合上了,江锦衍的眼神一直随着那道缝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卓清秋走到了医院大门前,便掏手机给乔西微打了个电话,然后开门进了车里。
临走前她还想见见乔西微,无关其他,就只是因为乔西微本人。虽然认识不久,但是她对乔西微的印象太好。
电话通了。
“卓阿姨。”乔西微的声音很平静,和上一次见到的她截然不同。
卓清秋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清冷的笑意,“出来坐坐?”
半晌,那头道:“好。”
咖啡厅。
依旧是上一次的那一家。地点是乔西微定的,这里是两人来过的,比较熟悉,所以随口便定了。卓清秋则是在听见地点之后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要过这个心坎,大概就是时间问题了……
人很快就到了,巧的是两人在门口便碰上,第一次没有让对方等待。
乔西微笑了笑,走了过去,一起踏进了咖啡厅。
落座之后,卓清秋主动开了口:“我马上就要离开,现在的航班还没有受影响,台风马上就来了,今晚你小心点。”
乔西微点了点头,心思一动,抬头看着卓清秋道:“离开?卓阿姨不准备在江市长留吗?”
“长留?我没有这个打算。”卓清秋笑了笑道:“或者说……没有长留的理由。”
“西末在这儿,这里也有你熟悉的人。”乔西微道。
对于那些事情,卓清秋应该也没有再放在心上了。她看得出卓清秋对这个城市又眷恋又避讳,所以大胆猜测她这一次的离开,大概也是为了逃离。
卓清秋笑了笑道:“不属于这里的人,终究是不会留在这里的。我也是,辛墨,也是。”
乔西微一震,抬眼看着卓清秋。
她似乎感受到了卓清秋眼底的什么情绪,但只是一闪而过,没有彻底捕捉到。
不属于这个城市的人……
不等她深思,卓清秋低头看了眼时间道:“还来得及,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好。”乔西微果断应下。
她出门便知道今天注定会带着满满的故事回家了。
“其实无非就是少年的时候情愫作祟,才会苦了你们这一辈的人。”卓清秋眯了眯眼睛,“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些事,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再碰这段回忆的……前半部分你应该也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我和江锦衍相识的时候,他青年才俊,长相出众,能力也出众,江家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出具规模,又加上是世家,他一开始的追求我没有拒绝。但并不是一见倾心。我很难对什么东西第一眼喜欢,从小到大也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对于他,是个意外。但是既然已经动心,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直到姚青岚的存在被我知道,这件事情便瞒不住了……”
她顿了顿,看了乔西微一眼,“后来就是很长的一段纠葛,我想分手,江锦衍不让,并且承诺要和姚青岚一刀两断。那个时候我已经看清这个人是怎样的人,不打算继续,也不打算伤害他人。姚青岚确实也闹了一阵子,就这么一直到我本该横尸她车前的那一天……你妈妈,是个善良的人。其实我也不清楚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但是事后知道是撞错了人。你妈妈跟着,想去劝阻,撞了人之后姚青岚立刻离开,但好笑的是她中途就后悔了,那通120的电话警方没有查,我却留心了。是她打的。后来她知道医院里的人是谁……估计比我还要震惊。她也说的没错,你妈妈是代替我死的,这事情,我该有一部分的责任。”
乔西微眼神复杂,消化着这些刚听见的事情,虽然和自己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很大的关系,又隐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西微。”卓清秋叹息一口,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笑得十分复杂。
乔西微抬眼,“嗯”了一声,很轻。
“我说了这么多,其实无非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卓清秋轻声道;“经过那么长的时间,我才终于明白感情这种东西最是伤人,也最是暖人。我爱的人不能相守,她爱的人不爱她,他真心爱谁……我也不知道。能够碰上互相倾心的概率到底有多小多小?有条件在一起的又有多少?你们这一对太让人唏嘘,当初我不忍心说,想让你自己选择真相,也是害怕留下这个心结,终究还是造孽了……”
乔西微久久不言,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了江厉玄的脸。
碰上互相倾心的概率到底有多小?有条件在一起的又有多少?
这两句感慨不断地在她脑中播放,带着卓清秋特有的腔调显得别样风情。
她看着卓清秋,终于明白江锦衍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忘不了这个女人。
卓清秋站了起来,拿起手包,抿唇道:“我得走了。今晚台风登陆,你小心些。今天我不是劝你什么,只是单纯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你,你藏在心里就好,至于选择……你自己去做,也不要后悔。”
“卓阿姨。”乔西微开口,叫住卓清秋。
卓清秋步子一顿,回头。
“再见。”她笑了笑。
卓清秋的眼神停留在乔西微笑容温婉的脸上,隐隐能够穿透这张脸,看见一个纯粹干净而又倔强的灵魂,点了点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