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乔西微睡到自然醒，才从床上爬了起来，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看见了未接来电。
她捂着自己的眼睛清醒了好一会儿，才给林然回拨了过去。
“打扰到你休息了吗？”林然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没有。”乔西微笑了笑：“我关机睡觉。”她缓缓起身，现在老觉得肚子重，头轻，下床的时候有些不稳，走到窗边将窗帘给拉开了。
天光尽泄，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乔西微看得心情一好。
“我想了很多天。”林然缓缓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清冷。
乔西微眯了眯眼睛，转身从阳光遍地的窗前走开了，身上的热度也渐渐消退下来，她知道林然估计是要来和她说那件事情的结果。
林然继续道：“昨天晚上我做决定了之后，一夜没睡。说实话，我爸被抓走了之后，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
乔西微“嗯”了一声，若有似无，只是表示自己正在听。
林然顿了顿，失笑：“不知道和你说这个会不会很奇怪……但是我已经好久没有和人这样说过话。我爸入狱，我们的生活本来就不好，是从江市的山区迁到城里来的，他拼死拼活起早贪黑，才能让我们在城市里租上房子。他说自己苦点没关系，不能苦了我……他入狱的事情当然被亲戚朋友的人知道了，背上这样的名声，我心里也觉得他是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杀了人……那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没有家，没有爸妈，仿佛什么都没有了……乔西微，是不是查到凶手是谁之后，你就能放下这件事情了？”
“……我不知道。”乔西微抬了抬头，她也不能明确给出答案，真相是什么？凶手又是谁？到现在一切都还不明朗，谈什么放下，“但是……如果我没有查到，就一辈子都放不下。”
林然沉默了很久之后，笑了笑道：“好，我配合简青柯，按照她的计划来吧。”
乔西微眼里突然一亮，她本来没有多大的希望，因为林然显然很爱自己的父亲，如果用了这个办法，林奇的心思必然要经受一些动荡。没有动荡，就吐不出真话。
“你想清楚了？”乔西微再一次开口确定。
“想清楚了。我要放下，你也要。”
“好。”
几天后。
监狱。
简青柯摘下了墨镜，迎着外面的日光，看了许久，才转身踏入面前这个凉气森森的入口。
一进去，她就感受到了从温暖到阴冷的过度。被带到一个房间里，坐在桌前，不久后，另一扇门也开了。
没有人说话，穿着制服的人仿佛已经看惯了这一切，面无表情，眼底也堆满了漠然。
随着门的慢慢打开，林奇苍老的脸孔出现在门的背后，手上戴着手铐，步履竟然有些蹒跚，多年的日晒让他的皮肤看起来有些干裂，沟壑纵横，资料上明明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也有近六十了，银发苍苍，手铐在窗外透出来的森森光线里一闪，沿着手铐的那双手布满了老茧，十分粗壮。
林奇看了简青柯一眼，有些警惕，缓缓在她身前坐下了，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指，没有再抬眼。
“你好。”简青柯先开了口：“我叫简青柯，是你的代表律师。”
她开口便是锋芒毕露，没有笑容，温柔的五官上也渡上了一层严肃，丝毫没有和乔西微林然在一起时的放松。公事公办，她很清楚要怎样靠着肢体动作和表情以最快速度达到自己要的效果，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
“你好……”林奇有些犹豫，被面前人的气场一惊。
“首先恭喜你，庭审日子定下来了，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出去。”简青柯简略道。
“谢……谢谢。”林奇点头，听见这一句，喜色还是情不自禁地上了眉梢。
“第二件事，是今天主要谈的事情。”简青柯继续维持着随口一说的状态。
林奇已经放松了不少。他知道这个女人是来帮他的，眼神渐渐没有那么警惕，缓缓抬头，打量了简青柯一眼。简青柯的外貌本来就容易让人放松有好感，看了之后，林奇更加放心了。
“这个案子，我们都清楚，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简青柯继续道。
林奇的手指突然一动，揪在了一起。
简青柯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仿佛没有看见一般继续道：“你不会杀人，也没有胆子杀人，更没有本事藏住这些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往更深层次的方向聊一聊，简单的说，你只要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谁……”林奇的嘴角动了动，抬头，眼神里突然多了一层复杂，摇头道：“没有谁，没有人让我这么做的，你说的对……我，我是没有想撞她们，就是个意外……”
“是吗？意外？意外会直接冲着她们去了？而且恰好你当天酒驾。所有的记录显示你一个开车这么多年的人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我……”林奇张嘴，说不过简青柯，索性不再说话了。
简青柯倾了倾身子，压迫感更强，眼神也更加犀利起来。
“你别紧张，我如果不是想帮你，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她幽然道：“只是你这样做，很有可能会陷你的女儿于危险的境地中，你不明白吗？她已经收到过很多次威胁短信了，你怎么知道对方不会狗急跳墙，害怕事情败露就直接杀人灭口了？他们可以买你杀人，就不能买别人……杀你的女儿吗？”
她的微笑越来越深，仿佛透过林奇的脸，在看一个怎样血腥的场面，有着怜惜和不忍，一句都不用表达，所有的情绪都在眼中传递完毕。
林奇颤抖了起来，将眼神移开，慌乱中之盯着自己不可控制的抖动的手指，“不会……不会的，没有什么背后的人……没有什么背后的人……”他的话语声最后都变成了呢喃，显然是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一句说辞。
简青柯也没有在意这话是真是假，站了起来，“机会我给你了，你想清楚，你在里面是安全了，你女儿在外面经受什么，你都看不见听不见。就算出去了，你能保证下半辈子就能够逍遥度过吗？三天之后，我会再来找你。”她一顿，声音柔和轻缓，“希望三天之后，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她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利落的背影。
林奇认真地看着简青柯的背影，很久之后，垂下头来。
监狱里的日子十分平淡。林奇从见了简青柯的面之后就没有再想着这件事，他下意识地在回避这件事情，缄口是他现在唯一要做到事，但也是……最难的事。他只要一停下手中的事情就会想起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受苦，晚上一闭眼，周围都是妖魔鬼怪冲着他们父女扑过去……
但时间还没有道简青柯说的三天，两天之后的早晨，他就被带了出去。
“什么事？”林奇一路上都在问，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长官，是谁叫我……可以告诉我吗？”
依旧没有人回答。
他再一次被送到了那个阴暗的房间。
推门，抬眼。简青柯。
他记得这个女律师的名字，记得她眼睛里的所有锋芒。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女律师眼里的锋芒全都不见，变成了几分慌乱和几分凝重。
简青柯一看见林奇便站了起来，冲着林奇走了过来。
林奇心里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愣愣地站在原地。
“你考虑好了吗？”简青柯的嘴唇动了动，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考虑……什么。”
“上次说的。”
“你不是说……三天吗。”林奇的话里带着浓浓的口音，还有浓浓的慌乱，他从简青柯的情绪中已经感受到了什么，不知不觉气氛已经被感染成了紧张。
“我上次已经说了……他们就是疯子，一定会动手的。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犹豫？你是不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不想要你女儿的命了？”
林奇愣着。
简青柯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由责备转而陈述事实：“你女儿被车撞了，进了医院，现在在抢救。”
“什么……”林奇的瞳孔里有什么在一瞬间炸裂开来。他突然挣扎起来，往门外跑去。
简青柯伸手将他一拽，力道很大，才拽回来一点，低声警告：“别跑！再跑够你多蹲几年！”
林奇瞬间冷静下来，疲软地坐到了地上，“你骗我。”
“骗你？”简青柯失笑，“我大老远开车过来就是为了骗你？”
“我不信……”林奇摇头，猛地往后退着。
“信不信是你的事，我的消息传到了，我只是一个律师，而且是你的律师。如果你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其他事情也不用继续谈了，让你女儿在医院里自生自灭吧。”简青柯点头，冷笑一声，转身。
“等等！我信！我信！我信……”林奇伸手拽住了简青柯的裤腿。
简青柯一转身，裤腿下的那张脸已经布满了泪光，脸上每一个褶皱里都亮晶晶的，在隐约透进来的光中缓缓闪动。
她心里的弦被轻轻拨了一下。
残忍，但是必须做。因为这是林奇欠下的。
林奇胡乱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转身就给简青柯跪下了，佝偻着，全身发颤：“求求你，好人，求求你……帮帮我……救救我女儿……我什么都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