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时14分,永夜城西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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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勒的地下城市建在一座天然的巨型溶洞中。
原本,溶洞只有一个小村落那么大,当时定居在凯勒的居民把它当做祭祀场,用来供奉长眠的先祖和大地神灵。
随着城邦的扩张,这儿逐渐成为躲避天灾或战火的良好居所,大量投资者在这儿买地建房,因为地深温高,潮湿怡人,甚至一度成为冬天度假的圣所。
这之后,这个洞穴一度被如日中天的联邦拿来作为地下军营,用来研制高科技产品,隐藏联邦最强大的军备力量。
但地下洞穴越来越大,以军营为中心逐渐扩张开。随着一条地下河的发现和新一部分溶洞的发掘,地下洞穴的大小骤然扩大了一倍,这时正好遇到联邦的经济动荡,无数游民涌入新的区域,搭建窝棚,在联邦的救济下苟且偷生,为联邦处理地表产生的无数垃圾和废料。
随着居民越来越多,加之军区也依次撤离地下城,这儿逐渐成为了一个被遗弃的城邦式地区,联邦懒得管这群地穴里的老鼠,将它们遗忘在角落中。
最后,这儿酝酿除了一场暴乱,某些当权者成了地下城的君主,从此独立在凯勒之外,想要平等的和凯勒对话,加之无比自由的管理模式下,无数资金蜂拥而至,将破落的地下城建设的如同最为繁华的法外之地。
从此,它被成为永夜城。
——
林余小心翼翼地推开铁门。
踏上潮湿的地面,仰起头,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无比璀璨的夜空——那是由无数悬灯构成的银河。
由岩石组成的天穹中没有装模作样的摆上一个月亮,当然也不依靠这些装饰灯提供光亮。真正照亮这座城市的,是无数楼宇边闪烁的霓虹灯和高楼大厦间巨大的立体投影广告。
林余记得他心目中永夜城的样子:一座自由,充满魅力,充斥着犯罪的地下无夜之城
十五岁时,他跟随某个兄长,来永夜城与某位老板谈业务。他们在凯勒市区中央的碧海明珠大厦地表一层出发,乘坐最先进的电梯,花费近三分钟才到达大厦位于地下城的部分。
透过接待厅边的落地窗看过去,地下城就如同那些科幻电影中的场景:霓虹灯、重叠的建筑、复杂凌乱的桥梁和街道。他看到西区的闹市升起袅袅烟气,东区的工厂顶端有孩子在打闹,南区最大的机甲搏击场灯火通明,北区则坐落着无数的居民区和娱乐场所,灯红酒绿。
商谈结束,他也就返回地表。
所以,实际上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地下,也是第一次踏足地下城的地面。
林余收敛起略有些兴奋的表情,戴上兜帽,准备去寻找一家可以歇脚的旅馆。
“几种可能:如果对方能完全顺着我的方向,一路这么过来,他们不会耽误很久……不过这些道路很狭窄,他们也跑不快,那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左右的差额时间……但凡他们跑岔一条道,或者顺着主大道寻找,那我的差额时间就足够多,甚至够去找家店吃个饭……”
一边走着,他一边默默分析猜测。
“……但拆墙的痕迹很难掩饰,他们最后肯定会意识到我是朝这个方向逃跑。也就是说,或迟或早,这片区域都会成为他们大力搜查的目标……不知道地下城会有多少流动的警察,最好还是去别的街区。”
林余拿出块饼干,塞进嘴里,草草咀嚼一下便吞了下去。
【回光返照】buff消失时,一股脱力感从四肢百骸传来,让他差点摔到。这也让林余意识到即使是技术神秘的芯片,也是按照某种他还不了解的自然规律在行动……就像是在某些范围内的等价交换,比如用一段时间的虚弱和饥饿来换取三十分钟的体能爆发。
这件事情让林余不由加快了脚步——他怀疑芯片的治疗会不会也包含着某些他还不知道的交换内容。
【奥拉,在地图上增加旅馆的价位,需要多少钱?】
【100isk,童叟无欺。】
【那再加上明面上的官方警察据点呢?】
【加300isk,总计400isk,不能再低了。】
【可以。】
叮当一声,余额只剩下204isk。
得省着点了……不对,我花钱的时候为什么没这么想……唉,果然贫穷才是人类的根本原罪……幸好还有些现金,不知道系统账户上的余额能不能直接使用。
收回飘飞的思绪,林余找到代表自己的红点,拉低兜帽,朝距离西区出口较近的一片居民区走去。
最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搜查者肯定会围绕着废弃管道出口附近,进行细致搜查,再加大对西区出口人员的管制,防止他们二人坐车逃回地表。这种情况下,在西区出口附件暂时歇脚显得十分危险,因而非常安全。
林余从背包中拿出一快巴掌大,刻着格伦联邦军队鹰头标志的残破芯片,心中有了一个简单的打算。
……
瑞德并不是个合格的旅店老板。
这座三层的破旧小楼过去曾是一家繁华的酒店。在瑞德年轻的时候,他的父母租下这个楼盘,努力工作,积攒每一份收入。他们希望有一天能够凑齐资金,通过某些关系送瑞德离开地下城,去凯勒地表谋得一份体面的工作。
只要他能进入政府机构,干满三十年退休,他甚至可以将父母从地下城接回来,这样,一家人将正式成为凯勒市民。
父母曾和瑞德说过他们年轻时的故事:公司经营失败,合伙人携款潜逃,剩下他们二人面对无尽的债务,走投无路,他们卖掉了全部家产,跟着蛇头逃到了永夜城,在北区的贫民窟隐姓埋名熬了近十年。
这期间,瑞德出生了。
等到风波逐渐平息,他们拿出当时悄悄留下的一笔资金,租下门面,成为一家酒店老板。一开始,他们每个月都要给负责这边的地下黑帮交钱,给负责售卖地表物资的政府人员送礼,起早贪黑买最便宜的食材。由于永夜城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他们夫妻二人互相倒班,每天都工作到精疲力竭,生活却依旧十分艰苦。
熬呀熬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是瑞德年幼时的记忆中,母亲最常说的话。
一切都会好起来么?
似乎是这样的。随着日复一日的苦心经营,他们的生活逐渐好了起来,在瑞德十八岁那天,他们终于买下了这栋小楼,在大厅内为瑞德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生日宴会。
自出生以来,瑞德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家的温暖。
然而,一切都不会那么简单的好起来。
瑞德二十三岁那年,已经是个健壮的小伙子,家里小有家产。等到酒馆打烊,他和往常一样溜去北城区和几个朋友喝酒,吹嘘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地表趣事。
那天晚上,他醉醺醺地躺在一个女孩的肚皮上,吹嘘自己很快就要去地表的凯勒了。这句话引来一片艳羡的惊呼声,女孩含情脉脉的眼神似乎要把他融化。他喝着酒,高声发誓说一定会把她也带走,但随后便醉倒在温热的怀中呼呼大睡。
等他从后门口醒来,准备回家时,却收到一条来自警察的消息。
负责配送物资的官员因收取贿赂被政府查办,检查名单时,发现了他父母居然还有案底。逮捕令发出,附近的警察很快就来到了酒楼,抓捕了他们俩。
证据确凿,加上其中一位债主如今在凯勒地表颇有势力,原本准备按规矩庇护酒店老板的黑帮也默许了这件事,一切尘埃落定。
他家在酒店的的所有积蓄和家产都已经被拿走或抵押拍卖,作为过去欠下债务的补偿,父母因为潜逃罪被送进牢里,只剩下一栋从黑帮手里买来的房子,政府不愿接手,就留给了他。
瑞德茫然地站在空空荡荡的酒店门口,孑然一身。
他不会做菜,不会像父母一样打点人际关系,父母送他学的东西都是为了参加那些可以前往地表的政府职员考试,为此他花费大量钱财和时间在穿着、礼仪还有在地下城没有屁用的理论知识上。
他回了趟酒吧,明明朋友很多,但此时早都跑远了——他们大多只是为了找他讨几杯不用花钱的酒,而那个女孩挽着另一名男子的手臂,对他露出鄙夷的神情。
他感到自己的世界一瞬间崩塌殆尽,只剩下痛苦。
瑞德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锁上酒店大门,躲在空荡荡的房间中躺了很久,他不知道未来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他偷偷回到贫民区的老集装箱边,在过去的老房子附近找到父母藏起来的一些钱财——他们总会留下一些以防万一——买了一些家具,将酒店的名字换成旅馆,每天坐在前台,吃着最便宜的饭菜,眼巴巴的等着任何客人。
他不懂营销,不懂宣传,又只有一个人,旅店的收入十分惨淡,节衣缩食也才勉强够维持生活。
瑞德就这样,天天坐在柜台内,数着日子。
有人提出想收购这栋房子,背后的黑帮似乎因为他父母的事情有些愧疚,没有逼迫,将选择权留给了他。
他非常坚定的拒绝了,不卖。
他知道父母的刑期——他们会在十五年后回来。
无论怎么样,他一定要保住这栋屋子。
……
此时,瑞德十分无聊,盯着面前的小荧屏,上面正准备直播面色苍白的性感女郎跳舞。他没钱买更多的私人频段,只能靠这种公开频段的直播来打发时间,这让他略有些怀念过去在酒吧和学院挥霍的日子。
然而,就这么一点娱乐都被紧急插播的新闻打断了,他看着那两张占据了荧屏的脸,心中气恼。虽然这种事情在永夜城经常发生,但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通缉令发布一两次,犯人却很快消失在幽深的巷道中。
“林余,艾尔·四宫……”他念叨着那两个人的名字。
那个姑娘颇为年轻,面容清秀但带着坚毅,有一头乌黑的过肩长发和墨绿色眼瞳,但比起酒吧里的辣妹,实在没法让人提起胃口,而那名年轻男子的脸却像是合成的,有些古怪,还特地标注了该图片仅供参考,请确认特征,并在一旁列出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连别人脸都不知道,还抓什么抓。”
瑞德呸了一声,只希望通缉令时间赶紧过去,那个姑娘似乎准备唱歌了。
百无聊赖地抬起头,瑞德恰好看到一个臃肿的、笼罩在斗篷下的身影走进旅馆,他肩膀一侧高高隆起,背部宽厚,像是个肥胖畸形的佝偻儿。
“要休息住店么客人?”
瑞德赶忙站起来,脸上堆满笑容,“我这儿的价格绝对是附近最低的,住超过两天还送早餐和洗衣服务。”
不管客人是什么样,只要住店,就是他的财神爷。
“一间房,一天,要有热水的。”
兜帽下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年轻,和他的体型十分不相称。
“好嘞,一晚上40isk,或者120纽曼,要热水额外加10isk,或者30纽曼。”
瑞德有些失望,但还是尽量使用欢快的语气——50isk起码够一周的面包了。
兜帽下的男子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递出两张20isk面额、一张10isk面额的纸币。
奇怪,皮肤这么细嫩光滑,简直像是个女孩,还有这些纸币,有些太新了……瑞德心中有些好奇,但很好的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在柜台坐久了,各种奇怪的人都见过,他也慢慢有了些阅历,能够基本做到处事不惊。
收下纸币,他从柜台内拿出一张房卡,放到桌上,“麻烦出示下身份证件。”
“没有。”
“没有证件的话,需要再额外加20isk。”瑞德按住房卡。
“……”
兜帽男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放弃了,再次拿出一张20isk的纸币。
“楼上第三间,207,祝你住店愉快。”
瑞德松开房卡,将纸币塞进柜台中。
兜帽男将房卡揣进怀里,拿出一个破布包着的东西,轻轻放在柜台上,“帮我卖一下,两成抽成。”
瑞德嗯了一声,打开包装,扫了一眼。
一个破损的芯片?
见兜帽男已经离开柜台,朝楼上走去,瑞德将芯片拿起来,准备仔细观察观察。他知道附近有几家收这种废品的店面,有些材料完好的芯片能卖到上百甚至上千isk,而有些带着储存设备的,视内容而定,破译后甚至能卖出天价。
他举起芯片,对着灯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鹰头。
瑞德猛然扭头,看向楼梯。这时那个兜帽男刚刚转过身走上第二层阶梯,他斗篷的下摆中,露出一只悬空的脚。
瑞德看向已经开始唱歌的荧屏,目光有些散漫。
那两个通缉犯叫什么名字来着?
林余,还有艾尔·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