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从南地仲兴而来。
一行军队,帜绘韩字。马蹄橐橐,甲胄齐整。
为首的是个将军,年纪不大。腰别铜铸檀木嵌字、褐金勾边御赐腰牌,皎如玉树、眉墨如画。
其玉环半束,松绾青丝。行径落拓不羁、威风凛凛。
头戴月牙龙角镶乌金玉兜鍪,身披银鳞犀角鲨皮彩绘护膝明光铠,雕画一睁目盘龙,栩栩如生。
脚下如涛,踩蚕丝布帛双尖翘头单靴。
胯下紫骝,筋腱壮实。右手擎枪,枪长六尺,枪尖寒光凛然,枪缨散如梨花。
“将军,绕过沼泽,前方就是铜雀了。”副将夹紧马鞍,一挥缰绳,来到将军身畔,附耳轻言。
“好。”那少年将军阖上双眼,任马自走。
这次王上派他前来,是左迁。他被贬谪到铜雀,是沛公多疑,不敢再用他。
“呖呖——”
大雁悬顶,沿着白蛇山山脊朝东南而去,他们的来处。
“要立秋了么?真是讽刺啊!”将军薄怒,面浮愠色。
副将见此,屏息垂耳,不敢多言。其拉紧缰绳,驻马不前,渐渐落后。
将军攥紧枪杆,心思冗杂,他看着近处这彼此起伏、连绵不绝的山峦,和那海天一线、向东奔流的江河,还有这苍翠如春、郁郁青青的森木。
“这是我为他打下的江山!可他,却要杀我!”
“这里不似我的故乡,没有猿呼虫鸣。多么可悲的地方啊。”
“野马归原,此番,不回头了!”将军座下骏马似了他心意,撒开四蹄,尘飞屑动,乘奔御风快如疾电。
跑得越快,心就越欢。
渐渐,只给身后的将士们留下一片蔚蓝的天空,和一幅纵扬的背影。
还有一根马鬃,飘落在地。一声呼喊,盘踞在林。
“吁——”
戴月牙龙角兜鍪的将军俯身贴近马背后的鬐甲,侧身向左,轻抚胯下紫骝的马颊。
黄沙渲染了无垠的绿海,浅草没了马蹄。
少年将军枪柄撑地,利落下马,手勒嚼子,站在坑洼的泥土小道上,这时紫骝才停下脚伐。
试望草原,一马平川。
泥土和风从前处而来,高歌猛进,尘沙漫天,梨花缨乘兴而舞,少年将军的明光铠甲不再冰冷,吹来的是暖风。
小路尽头是颓圮荒芜,野茫茫的杂草上是断壁垝垣。
风儿从那而来,少年将军稍渐泛黄的脸上感受到了点点湿意,漫着酒香。
他扯开喉咙大喊:“喂,睡觉那人,你酒葫芦槽口开了!”
破城墙上躺着一人,枕着自个儿随身的武器而憩。少年将军观清楚了,那兵器是丈八蛇矛,这杆一丈八寸的蛇矛比他的梨花枪还要狂放霸气!
像一撮火苗,随时就起燎原之势!
“洒家知道。今儿这冤家把俺灌腻了,到想让你这后生也尝尝俺们锦地的烈酒。”
那人声音浑厚嘹亮,络腮胡子,蝴蝶脸。黄冠草服,行事粗犷率性。
他扶正葫芦,取下自己右腰系的佩刀新亭侯,插入草垛。双臂扛丈八蛇矛搭在膀间,昂首阔步朝少年将军走来,步伐如猛虎下山,气势汹汹。
“怎样,随洒家比划比划?赢了,让你过去,输了,哪来哪去。这壶酒也送你。”粗犷男人铜铃大的眼睛里迸发出渴望的光芒,又指了指身后的葫芦。
“你不怕我图谋不轨?”少年将军冷眼反问。
粗犷男子耸耸肩,“不怕,锦川镇里有俺大哥二哥和军师。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赢了洒家。”
“我有一个要求。若答应,我就与你过上两招。”少年将军右手开始顺时针舞动长枪,他张口说道。
“中,你说。只要不过分。”粗犷男人颔首答应。
“那酒,我要斟满。”
“赛。”
少年将军抱拳,“淮阴侯韩信。”
粗犷男人回礼,“燕人张翼德。”
......
“该死,该死!总有一天我要让那泼猴再也不能蹦哒!让他像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臭狗滚开!”
鬓发缭乱、头戴扇云冠,额生一金光熠熠神通竖眼的显圣真君杨二郎口不择言地怒骂道。
他每行一步,脚下的腾云都在颤怵。
“嗷呜——”
哮天犬委屈地嚎了声,它兢兢着双股,伏在云上,不敢再上前。
“这下才跟我装老实?”杨戬撇了眼皂靴旁匍匐着的白毛细腰哮天犬,冷讥热嘲。“回去再拾掇你。”
那张容貌清俊、仪表堂堂的脸上故因愤怒而穷形尽相。
杨戬捏了个手印把铠甲褪去,露出一袭湖蓝水合服,轻松领口,情绪这才稍微缓和。
“下次再去,定要让那不识礼数的野猴子知道我手中三尖两刃戟的利害!”
他喋喋不休,似又察觉到了什么,咬牙切齿道:“哪吒小儿,可曾听够了?”
登时,二郎神杨戬手腕一翻,长戟回马,如蛟龙出水。
“锵”
烈焰先发制人,至刚至阳,那是三昧真火。
间不容瞬,如白驹过隙。枪缨如火舌,发扎双髻的哪吒持枪相击。
哪吒载笑载言道:“二狗子,你咋了?怎么这般狼狈?嘿嘿——”
混天绫随风飘到杨戬脸上,杨戬气急败坏地拿开,指着哪吒怒斥:“你老汉儿没教过你三纲五常四维八德吗?”
“没有!”哪吒晃了晃乾坤圈,理直气壮地呛声回去。
杨戬被噎了一下,拿他束手无策。
他转而蹲下身子,揪住哮天犬脊椎上的白毛,声色俱厉地对它说:“你以后若是再敢...”
“你对你的战犬可真是和蔼。”哪吒戏谑出口,抢白一喙。
“狗拿耗子!”杨戬心中本就蓄火未泄,此际怒发冲冠,提戟朝哪吒穿去。
云下,逼仄黢黑的一条甬道内,人音回荡。
“杨戬这厮说,本君若要成仙做神,必须强掳褫夺女娲给予那狐狸妲己妖丹里的一缕鸿蒙紫气,再引入自己体内,方可破极而上。不然,九死一生...
嚯。妲己!”
......
“砰、砰、砰”
“军师,军师,军师在否?”蝴蝶脸的虬髯大汉不住地砸门。
小木门被敲得颤栗栗,似无何后就会支离的样子。
大汉一直敲,敲了很久,不过无人应答。
“先生若不在,吾还是改日再来吧。”位他不远的,一个眉墨如画、松绾青丝的少年将军笑不露齿地说。
只不过他心底有些疑仄,匪夷所思,传说中的卧龙先生居然依小仓山麓住在鸡莳豚棚、浅狭湫隘之地。
竹篱护着院子,渐乃光明,其内园蔬小摘嫩还抽,一方石桌隔天地,四面石凳如七星。
树遮阴,藤油绿,白毫披山,昏阳腾腾,苍翠登空,朝露夕霭,锋芒百变,层层迭迭,迤若天涯。
在山为远志。
剑眉微扬,目光远眺,在皎如玉树的少年将军出神时。
大汉拍着胸膛,压低嗓门小声冲他道:“军师很冷傲的,往日俺来他都不带理的。今时是看老弟有要事求于他,俺拂了其面也要唤他出来。老弟且稍等,待俺再敲会,他烦了,铁会出来!”
少年将军有所触动,正要开口说话。
门开了。
一个总角年纪、书童打扮的小孩走了出,乌溜溜的大眼扫了两人一圈,后将门掩上。
小孩生气,剐了眼欲探门后的大汉,冷冷地谴责:“先生说,你若再这般敲门,那夏侯氏就自己追去吧!”
汉子大掌拍得脑袋嘣嘣响,狎笑着说:“不敢了,不敢了。”
“哼!还有你。”小孩转向少年将军。
“吾?”少年将军用手指了指自己。
“嗯。”小孩点头,不冷不热地说:“先生说‘泰山不让土壤,河海不择细流’。”
见少年将军一副胸有成竹、了然自悟的样子,小孩不禁心中来气,但是无意间瞧见大汉一脸茫然的呆傻样又突然畅快了开。
“嘛意思啊?”小孩不想理他,大汉只好戳了戳少年。
少年将军伸了个腰,笑颜如春,“意思是,我可以留在这里了呀。”
小孩低忖了下头,高抬起,目光灼灼又道:“先生还说。”
“沐猴而冠,鬻权趋炎,蝉不知雪,冀图振作。”
少年将军先是错愕,然后无奈地撇了撇嘴,后似想通了立马笑了开。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
而一旁的大汉,瞪圆了眼,张大了嘴,一脸迷惘地看着少年,也不知在想啥。
“噗呲——,你不用想啦,你也想不明白的。先生说了,你若想追到夏侯姑娘,就凭真心相待吧。夏侯姑娘会明白的。”
小孩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啊......哈哈,谢谢军师哈。”大汉挠了挠脑袋,冲着房子大声喊到,憨厚的模样也不知道真懂假懂。
“小点声,先生在休憩。”小孩瞪他一眼。
“你且附耳过来。”书童小孩又冲少年将军勾了勾手,似有话讲。
少年将军走近,躬下了身子。
“可笑缧绁锁真龙,冥鸿岂是笼中雀?他日甲光再开时,不渡尘寰登云间!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还需阁下砥节砺行。”
“多谢!”少年将军一阵骇然,然后赶紧抱拳作揖。
“此乃先生之言,非我所能也。”小孩不邀功。
“一样要谢。”
少年将军深视着小孩,认认真真的行了个长揖。
若有农户扛锄行过,驻足揩汗,看到后,一定会奇怪,一个弱冠年纪的少年居然向一个稚童行礼,小孩还颇自然的样子,估计会碎碎念道,文人的世界真奇怪。
云有聚散,花有开谢,事有始终。
待他俩离开后,小孩高扬着小手,算是与他们拜别了。
遂,随手拉开了门,进去后。
背抵木门,感喟一声:“被发现了吗?”
“这小身板还是不够施展抱负啊,待我恢复法力后,姜子牙,你且等着!”
......
下山,有风却闷热的黄昏,踩着斜阳走的两人。
“你说军师模样?没见过,没见过,每次俺来,都是那小破孩招待俺的。”大汉摆了摆蒲扇大的阔手。
“这样啊。”少年将军抬头看着晕黄的天空,笑如雾花。
“翼德兄,此番多谢你了。韩信知你是个武痴直性子,不多言,再来比划比划吧!”少年将军真挚地说道。
“哈哈,这就生疏了韩兄弟。既然韩兄弟手痒,俺奉陪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