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延西的地方,绿林逾静。树枝藤蔓遮掩缠绕,束束阳光透过树梢,人的影子在老树下静谧斑驳。
“小生不才,姑娘既出落得闭月花容、水灵悦目为何要行此鬼蜮之事?”
一根木簪插发髻,穿云纹水墨长袖的白面书生擦了擦鬓角细汗,颇有些曲谨地说。
“要你管呀!”回他话的是个苗条纤细的女子,个儿不高,稍矮。年龄不大,及笄未结缡。
白玉无瑕的娃娃脸上两剪清淡柳叶眉,青丝松松挽就,扎两团红烧狮子头。
“你这穷生,既然跟来就别吵吵。本姑娘烦的慌!”她又道,不过语气教先前更为辛辣。
“小生仅是看不惯姑娘如此戕害摧残这些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的知了,有道云:己所不欲,勿施于蝉是邪!”书生义正言辞地说,身子竟激动地微微发抖。
“哼!”姑娘不理他,瞪着双剪水的眸子凝视树上栖息的蝉,伸手一捏,薄蝉敛音落到泥地上,却仿似余韵未销。
她拍了拍手,叉腰看着这个俊秀如山竹、儒雅似白鹿的穷书生道:“你这个外来人,不知道吴地的传说。本姑娘不怕告诉你,我们吴地自古就有一句俗语:蝉在叫,人坏掉!听见蝉鸣的人都要倒大霉头!傻瓜。”
这姑娘非常人也,生起气来,脸颊上会有两口浅浅的梨涡,此际又轻咬着两颗莹莹虎牙,模样甚是可爱。
书生呆住了,而那姑娘竟褰裳踩着树干跳了起来,只听哎呦一声,书生被弹了一个响亮的脑崩。
“小乔姑娘,小生哪里得罪你了?”书生看着比他矮一个头的小乔吃痛地说。
“哪里都得罪了!”小乔生气地上下看了看他,张着一口似涂了桃红丹蔻的粉唇说道。
说完又白他一眼,少女不经意的风情,惹得书生心如小鹿怦怦乱撞。
孙大公子怎会答应让这么个迂腐呆笨的人来保护我的安全?再说,看这书生比我还弱不禁风的样子,就怕风一吹我还得去扶他!
不知道阿姊那里可还撑得住!唉——得加快行程了!
小乔暗暗地想到,正准备动身离开,走了几步才记起什么,回头嗔道:“臭书生,你还不快快跟来?”
呆如木鸡的书生三魂入了躯壳,忙挥手应道:“小生就来,就来。”
俩人渐行渐远,行过处,微风拂拂,蜕壳空响。
书生周氏,名瑜,字公瑾。
不知从哪而来,也不知要到哪而去。自生来不曾见过父母亲朋,一直颠沛流离飘荡。后来,侥幸得一面慈髯白的老翁收为徒弟养育教导了十七载,并赐了姓氏。
他们一同处于山林之中,朝拾野果吟诗赋、暮来垂钓倦鸦鸣。
他没学到什么驱魔降妖的本领,一些儒法之道尔尔。但好景不长,老人某一天突然不见了,他就出来寻。
他怕的不是老人失踪或死去,而是抛弃,他怕自己又变成茕茕孑立的孤单一人。
因分不清东西南北,就凭自身的六感而行。
途经杭乌,这个钟灵毓秀的地方,这个山环水绕的地方,这个令他心醉神迷的地方,索性留了下来。
现在,在孙府帮工。因会些策算谋略且生的一表人才卓尔不凡一见便知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便被孙府大公子伯符看中招为入幕之宾,为其排忧解难时,顺带打听老翁的消息。
前些天,雨落之日。
乔府长女大乔染寒,沉疴不起,病重塌上。
乔公不忍女儿受疾病之苦,便发榜广招杏林高手问药,消息不胫而走,各路神医圣手闻讯前来。皆无果,无策。
而我们这位欣赏大乔的孙大公子顿时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每日愁眉苦脸、怏怏不乐。
恰巧,书生周公瑾游历时听闻过一位妙手回春、医术高超的神人,带下医秦缓。
便与孙郎一说,伯符大喜,即遣人牵来一匹汗血宝马,准备快马加鞭去寻那人。
公瑾自告奋勇,他急需展现自己的价值。然而,躲在厢内偷听到的小乔也举手嚷嚷着要去。
孙大公子斟酌一番了后,就把这个重任交给了自己的这位只见一面就已推心置腹的男子,而他则继续守在大乔姑娘的厢房外。
小乔本想让那大公子随她一同,好考量他对自己阿姊的真心,孰知算盘落空,陪行的竟是这个拘介无聊的酸腐书生。
哼,书生神马的最讨厌了!
所以,在路上,她才百般不待见这人。
虽说他长的帅,但听阿姊说,长得帅的男人都是口蜜腹剑的色胚之徒!不能轻信,不能倾心。
但命运小顽童搭的红线,总是悄悄又随意。
......
十二时辰前,苍梧西南,胡子稀拉、面容沧桑的男人站在一口涧前,涧深而邃,长不见底。藏龙涧。
藏龙涧像峡非峡,两座毗连的山,间无阙。
谷底有龙,属火。喜好宝物。
溪行而下,贯穿幽谷。两岸岩石陡峻,石壁上黏着湿滑暗绿的苔藓。
雨纷扬,乌桕树的枝头挂着寒意,树叉上的木巢内几只嗷嗷待哺的山麻雀,稚嫩的幼雀上盖着男人的布衣。
男人叫大羿,从北而来,那里没有绿树成荫,没有候鸟成群,是陆的尽头,一汪大海。
波澜壮阔的大海旁,有他赖以生存的部族。
族内有一姑娘,饭后闲谝、每逢死党损友提起她时,大羿那张黄铜似的脸都会红的滴血。
渐渐久了,族里的人都知道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爱上了某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家家,喜欢的紧,除了姑娘本人不知道外。
姑娘叫嫦娥,美如画的人儿,大羿心尖上的人儿。
近些日,大羿所处的部族被海中的虎鲨氏联手海十三部夜中偷袭。
战争突然,来得猝不及防,星夜昱昱下的大海暗潮汹涌。
雨亦如今日,却不似今日。海面上间不停歇的水沓就像那晚死去的人,雨刷去了血,大地却染成红灯果的润脂。
奋勇杀敌后,才发觉自己心爱的姑娘被栖冰水母族的冰母嫉妒而暗下毒手!
躺在床上的,不再是那个他心爱的活生生的姑娘,而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冰人,一个全身结了的冰的女人。
其来不及收拾尸横遍野的战局,罔顾惨死沙场的兄弟挚友,提弓拿箭,径朝大海而去。
海像蓝莓,美得彻底。汁却是紫红的,它儿女的鲜血。
两天三夜后,男人浴血而归,身上到处浮肿,尤以右手两指为最。头发乱如海藻,左手提着那冰母的首级。
那晚夜点篝火,男女老幼头戴白布,奏芦笙,跳圈舞,是他们部族的礼仪。悼念死去的人,和跪祈天上的火神庇佑他们赢得了又一次的胜利。
大家盘膝围成圈坐在一起,有的人仿若在笑,眼眶里却积蓄泪水。一些人从头到尾都在哭,哭到最后却拿起身前的浆果狼吞虎咽。那本是给死去的英雄们吃的。
而更多的人,眼神滞然。
篝火要燃七夜,夜夜阑珊。化为灵魂的人儿,才好找到回家的路。
老祭司三天后天不亮就找到了他:想娶我女儿,就去找寒千玉玲珑救她。这是原话。
大羿理解为:要救我心爱的姑娘,就必须找到寒千玉玲珑!
大羿把肩上负的火弓取了下来,手指沿弓稍开始点触。
令人惊奇的是,那柄散发夺目金光的神弓开始黯淡下来,最后竟然不再发光,变成一把生了铁的器具,毫不起眼。
“嫦娥等我,待我取了寒千玉玲珑就去救你。”
说罢,大羿将弓带箭筒一并藏入不远处的灌丛中。两只画眉惊得扑棱着翅膀飞开,就算是尖啼鸣叫也像在高啭悦耳动听的歌曲。
还有一只却不怕生,探头探脑,钻进了去。啄了啄羽毛,就蹲下身子,俨然将其当成了一个休憩的暖窝。
大羿笑着摇头,后又敛了神色,悍然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