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缘城是天水大陆上六座妖族主城之一,位于大陆西部,云谧山脉东侧。灵缘城占地方圆近万丈,四面城墙皆由云谧山脉中出产的一种铜精浇筑而成,城墙东西南北四角各有幻甲猿、巨羽雀、赤神犬、雷云蛟雕像,凶神恶煞镇守四方。其城有正东、南、北三门,各门危耸,高达数百丈,即使是寻常两三米高的妖族男子站在门下,也好似两根象腿下的小蚂蚁。在城门两侧,则各有数丈高的小门,供妖族平日里来往穿行。极目望去,此城坐西朝东,蜷缩于云谧山脉怀抱中,天空低垂,山峰盎然,灵缘城则像一只匿踪的野兽静悄悄地盘踞在这里。
在城南地下,一处格外昏黑的囚室里,陆久躺在最角落的一束干草上。他一动不动,全身破烂不堪,脸上、胳膊和身体多处皮肤上,都是半青半紫的颜色。囚室大概有几尺见方,里面满当当装了十个人,除了陆久外,还有三个小孩,六个成年人。这九个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目光呆滞的坐在地上,或者睡觉或者发呆,就连那三个孩子亦是如此。
现在陆久眼前是没有半点光亮的浓重黑暗,他不记得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和自己为什么存在。来自全身的尖锐疼痛如浪潮般逐渐褪去,这使他严重痉挛的身体乏力又疲累。他心中充满疑惑,我是在降临,还是在离去?他更希望是后者,去随便的什么地方。随着疼痛的缓解,他逐渐感受不到四肢身体的存在,一阵困意席卷全身之后,他的意识在黑暗中消失了。
再次醒过来,已经不知道几时,囚室里的人大都睡去。陆久感到饥渴难忍,挣扎着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束清冷月光,从上方木栅栏封死的小窗中透了出来。他感到身下的干草暖融融的,应该是牢头老谢用自己的给他铺的,这牢里只有老谢算正常一些,即使他是为妖族做事儿的人族。
在这个世界,妖族和人族是生死之敌。令陆久感到心灰的是,就他所知的云水大陆上,人族已经沦为了妖族饲养的仆人。几乎所有现存的人族都是由妖族豢养,被用来当食物、玩偶或猎物。
食物们大都被养的白嫩肥胖,短短的一辈子也不用劳作,吃到死就完事儿。玩偶一般有着好看的皮囊,男人女人都有,有的没有那么好看,但是因为某些部位奇特,也会被优待。
而最惨的便是充当猎物角色的人族。陆久就是一只小猎物,被专门用来训练妖族年轻一代的各项技能。被当食物的人族,好歹可以像猪一样畅怀吃喝十来年,玩偶们更是能伴着自己主人活到大概三十多岁,只要略懂一些玩乐技巧,活到四五十岁也未可知。
只有猎物,几乎每天每刻都在死亡线上游走,他们在山野中逃脱追杀,在擂台对练中遭受各种捶打,随随便便就会处于濒死状态,一身满是伤病。很多猎物逐渐丧失了灵智,在野外只会靠着本能拼命逃窜,在擂台中诺诺挨打,直到承受不住,伤痛爆发而亡。这期间最能抗打的,也不过活五六年,很多人在前三年便陆续死去了。
陆久挣扎着扒开身前东倒西歪昏睡的人们,到牢门口,轻轻喊着:“老谢,老谢,睡了吗?”
没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一个精瘦又满脸皱纹的老者从囚室走廊转弯处走过来。他一身灰色素布衣,腰带上缠着一串暗黄色的钥匙。老者须发皆白,头发和胡茬一样,短而硬,像钢针一样直立着,看上去颇有些凶恶。
“小九,醒啦?”老谢靠坐在牢门处,递过去一个水壶。
陆久没来得及回答,就急着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喝干最后一滴,叹了一口气道:“老谢,我可能快撑不下去了。”
“嗯,放心去吧。”老谢摸了他的头一下。
“什么叫放心去吧?”陆久怒道,“我这么小,还不想死。”他龇牙咧嘴的用小手揉着自己身上的青紫部位,想活血化瘀。
“与其硬撑着,挨几年打再死,还不如早点痛快。”老谢撇撇嘴道。
“哼…”陆久没说话。他听传言说老谢年轻时是个玩偶,被一个厉害女妖收了,女妖在灵缘城好像还有点地位,等他容颜不在又给他找了个牢头的活儿,算是给了他一个终老的机会。在这个囚室,甚至是整个城南的监牢里,没哪个人族说老谢是叛徒。因为要不是这个叛徒,而是换一个妖族牢头,他们死得会快得多。
老谢虽然为妖族效力,但是心底里知道自己是人族。不过知道也没用,他能活着已经是个天大的运气了。
“你以前不是跟我说,几百年前人族非常厉害,甚至以一族之力,碾压木妖和齿妖吗?”陆久又想听老谢接着讲讲人族曾经的辉煌。
“是啊!”老谢说道。
“那现在,为什么我们成了妖族的奴隶,任他们宰杀!”陆久咬牙切齿。
“以前我们人族数量比他们两个妖族加起来都要多得多,人皇能以一人之力抗衡两大妖皇,可谓天人之姿。当年人族、妖族虽然时常发生摩擦,但是在大环境里还是能够和平相处的。听说当年人皇最爱的一个妃子,就是木妖族的公主。妖族的语言文化都比较落后,经常来向人族学习。人族自诞生便显得灵明机智,妖族诞生时则大都是混沌无常。然而妖族生命力旺盛,寿命又长,逐渐修行开化以后,他们的战斗力也普遍比人族高。后来的妖族看到人族穿绫罗绸缎,吃烹调佳肴,住华丽殿宇,这些茹毛饮血的家伙们也模仿起来。”老谢平淡的说道。
“在人皇带领下,他们以变成人形为荣,以执行所有人族的文化为荣,脱去了野蛮的外衣。现在反而认为我们人族是野蛮的奴隶,他们才是天底下高贵的生灵。哼,这不过才过去五百年……”老谢越说声音越小,像是怕被别人听到,毕竟牢里还有一些小妖值守,这些小妖并不怎么把老谢放在眼里。
“我一定要活着,我要我们人族再也不被豢养,也能够活到老。”陆久举着拳头发誓。
“你还不如想想怎么活到明天吧。”老谢轻描淡写道。其实他倒不是不想人族能够重新站起来,只是觉得这种事对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不亚于是天方夜谭。
陆久这次没什么表示,摸了摸还疼着的胳膊,说:“谢谢了!”
老谢说着也站起身来,慢悠悠的往自己住处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传来一句:“好好活着吧,小子,有机会就逃出去。”
陆久默默走回到自己的干草堆上,清冷的月光没有丝毫变化,照着囚室内这群闭着眼睛、满脸呆滞的犯人,可是他们犯了什么错?并没有人告诉陆久,更没有人会去向妖族解释:你看,人族和你们长得差不多,又没什么本事,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别这么残忍了。
实际上,人族种群的数量要多得多,即使五百年来在妖族这样的虐杀和豢养下,人族这一族群一直有着令人可怕的发展力,虽然部分原因是在妖族刻意鼓励繁育的情况下。妖族越是强大,越是难以生育,这几乎是一个共识。然而人族则不同,即使是两个最普通的人剩下的孩子,也有可能修炼得道,从而获得移山倒海、斗转星移的能力。妖族鼓励自己豢养的人族不断迭代,让他们在不断繁衍中耗尽力气,也创造出更多的仆人,被用来练武、玩耍或者吃掉。
陆久想着想着便昏睡过去,他睡的极不安稳,仿佛在一个十分逼仄的小袋子里,手脚被束缚,胸口发闷,有点喘不上气来。于是他在那堆干草上翻来覆去,捂着胸口大声喘息着。直到自己感觉再也喘不上来下一口气,陆久“呼”的一下惊醒过来,他大汗淋漓,身子像散了架一般痛苦不堪,吱吱嘎嘎的向陆久抱怨着。陆久大口喘着气,看到小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他赶紧站起来,踮着脚尖,将鼻尖紧贴着木栅栏,深深的呼吸着清晨的凉爽空气。
此时牢房外面突然传来哄闹声,没一会儿几个鼻子上有长长犀牛角的小妖,便拿着钢叉端着黑乎乎的木桶,挨着囚室一间间往里扔一些烂饭剩菜,引起了无数人的争抢。陆久扒开眼前的这群激昂的人群,跪在地上仔细寻找食物残渣。他只吃素的和水果,因为他害怕吃到自己的同类,而其他人却已经失去理智般的疯抢着那些肉食。门口的犀牛怪眯着眼睛冷笑,一双大脚露着三个巨大又丑陋的趾甲。陆久看着怪物的牛角,边往嘴里塞着食物,边想到老谢说曾经人族强盛之时,最喜欢用这些犀牛角雕刻一些匕首柄或者酒杯,是贵族喜欢的珍品。
吃完剩饭之后,囚室被一间间打开,怪物赶着他们向外走去,并宣布了今天的任务:“今天是格斗训练,有本事的活,没本事的死!”
陆久一哆嗦,他刚从山野中逃窜回来,幸运没死,马上又要去参加格斗?这不是送死吗?但并由不得他多想,众多囚犯被乱哄哄的赶出了囚室。哀嚎声、求饶声和各种嘈杂的声音,瞬间像被惊吓的苍蝇群一样,轰的爆发出来。陆久就被夹杂在这乱哄哄的人群里,踉踉跄跄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