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
睁眼望神迹,闭眼见神灵。
这是一个到处都充斥着神之痕迹的世界。各种各样的宗教信仰、祭祀仪式等都深刻影响了在各地生活的人们。
有人信仰象征着生命的丰饶之神,也有人信仰代表善良的慈悲之神,更有人信仰暴戾的魔神、诡异的邪神、冰冷的死神。
在这个满是信仰的世界,有着数不尽的神,当然也有着数不尽的人。
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神变得不可见。
在这片神之罅隙,不知曾发生过什么。
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曾经的辉煌岁月,如今只空余一个破碎的寰宇,和一群无处皈依的信徒。
当然这一切微生物都不清楚。
甚至他常常会问自己,这世上真的会有神明么?神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当然这些问题对他而言,还远远无法解答。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剑侍,侍奉的是云龙阁圣女的一鞘双剑。
微生是相当罕见的复姓,单名一个物字。这样的名字真的是古怪得很,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谁取的。
会是自己的父母么?
关于这点,微生物也不清楚。因为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从未。自打他有记忆开始,他便是大小姐的剑侍。
不过他记得很清楚,交给他这鞘双剑的不是管家,却是打理云落湖的老头。
“你要记住,你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元家把你捡回来供你吃穿,已经是救命之恩加上养育之恩。今日阁主亲自提点你。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有其他身份。你只能是元家大小姐元好月的剑侍。”那日的雨打在那老头脸上,却好像打不湿他的白发。
他站在屋檐之下,雨滴从檐前漏下。那些雨滴一颗颗串联成了线,那一道雨幕好像隔绝了他和那个老头。那鞘双剑经由一双沧桑的手穿透雨幕递送到他面前。
雨滴也滴在剑鞘上,飞溅起一朵朵破碎的水花。
纯黑色的金属剑鞘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不对称的双剑鞘合二为一,上下错开。其中的双剑,一为黑,一为白。剑鞘与剑柄之上都雕刻着玄奥晦涩的奇特纹路。剑鞘古朴大气,剑却极为精致。
微生物伸出双手去接剑,哪知自己的力气根本无法拿起剑鞘。随着一声闷响,剑鞘落在了他的脚边。好消息是,好在没有砸在脚面。坏消息是,自己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拿不动所侍之剑的剑侍。
“这黑白双剑,乃是阁主在一处剑神遗迹中所得,白剑名为描光,黑剑名为绘影。不过你要时刻谨记,你只是大小姐的剑侍,是这剑的仆人而已。”那人见此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撂下这么一句不温不火的话便转身走进了雨中。
一开始,微生物真就拿不动这一鞘双剑。什么描光,什么绘影,对他而言就是一块大石头。他每天都拖着剑跟在元好月身后,好在剑鞘质地独特,在地上磨来磨去竟然也毫发无损。
“你这算是个什么差事?成天拖着这么一大块生铁在我身后追。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你累不累啊?”元好月正要去落云亭念课,又瞧见微生物这么个拖油瓶在她后面拖着这么一鞘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回答大小姐。我不累。”
“得了吧。我看着你这么拖着这东西,我都觉得累。”元好月俏皮地翻了个白眼,“不过你可别怪我,我都和我爹说了好几次了。我现在是拿不动剑,他也没必要找一个同样拿不动的你来当我的剑侍啊。可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拿着拿着就拿得动了。这可真行,这难道是要用你来给我现身说法,告诉我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道理?”
“大小姐。你可别去和阁主说这个了,我现在是你的剑侍,以后也是,这就别改了。每天擦擦剑什么的,这活我好不容易熟了些。”微生物说这话,其实还是有些言不由衷。他这剑拖着拖着,竟然也拖出了些许感情。
落云亭位于落云湖心,落云湖则是云龙阁阁主府邸之中的一片人工湖泊。湖名落云,是因为湖水清澈无比,若是蓝天白云之日,那倒映在湖面之中的白云就好像是从天上落入湖中一样。
但今天又是一个雨天,微生物身披着蓑衣,怀抱着剑鞘在亭外站着。
落云亭之中,有一位老先生正在教元好月念课。
雨雾缥缈,不远处湖边的老头正在湖边垂钓,手里的鱼竿竟然比鱼线还长。倘若外人见了恐怕会讶异不止,如此长的鱼竿该如何驾驭?但微生物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这个怪老头要是能做出些正常事来,他才会觉得讶异。
况且从小到大这个老头子就没一次钓上过鱼。更加离谱的是,他每次钓鱼连鱼篓也不带,看他那架势,似乎是压根就不打算钓上鱼来。
细碎的雨滴滴在湖面之上,阵阵涟漪在宛如镜面的湖面之上荡来荡去。
那老头,那杆,那线,却是出奇的稳当。
看了会老头钓鱼,微生物又把注意力收回到亭中元好月这边。
为了寓情于景,老先生正从“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雨丝细如愁”说到了“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老先生教课,难免暮气太重。
元好月坐在亭中,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用稚嫩清脆的嗓音跟着老先生念。
微生物隔着雨丝望着老先生课板上面所写的诗句,自认为难以体会。总感觉心底里有些什么痕迹,却又难以摸清。这些都算是年少时的朦胧思绪,多年以后他也不见得能够体会其中几分真意。
思绪之间,他的手指不知不觉地在剑鞘上轻轻叩着。这个小习惯还是多年前看元好月弹琴的时候学会的。
元好月纤细玉指拨动琴弦的时候,琴弦震动发出了乐声。
于是,他便试着轻叩剑鞘。果不其然,也有乐声。
合着雨声,他聆听着指尖轻叩剑鞘的声响。
那声音也像水面的那些涟漪,在他年少的心间荡开。
他闭上眼睛聆听,雨丝飘远,湖底的游鱼轻巧地游动。亭内的老先生已经又从“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讲到了“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剑音轻鸣。
一把,两把,三把。
他猛然睁开了眼,此处怎么还多了一把剑!
他开始东张西望,视线开始在雨中跳跃,转了一大圈也没有什么发现。索性就闭上眼睛,听从着声音的方向,他转动着身躯。
就是这边!
他睁开双眼,一下子就瞧见了那老头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在轻叩着鱼竿,那剑音的来源竟然是那根鱼线!
微生物睁大了眼睛望着那根鱼线,他极目远眺,目眦欲裂。
那鱼线入水之处,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
在风中,在微斜的细雨中,在那老头轻叩的指下,那根鱼线还是雷打不动,却发出了空灵的剑音!
“真是活见鬼了!”微生物感叹道。
斗笠之下,老人的嘴角轻微上扬。
这场雨,还须再大一些。
再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