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拍掉了不停响着的闹钟,从枕头一侧摸出手机——七点整,她哀嚎一声但还是不得不掀开被子下了床。洗手间的镜子里映着她乱糟糟的头发还有肿的像灯泡一样的眼睛。“啊!早知道就不喝这么多了,头好痛……”夏黎掬了一捧冷水把脸埋入试图让自己清醒,结果没有任何用处。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正试图脱离她身体,然后到非洲大草原上飞奔,或者是“飞滚”。
造成今早这一结果的是夏黎昨晚和一群朋友去酒吧,名为给出国深造归来的老同学接风洗尘,实则为自己分手浇愁。她凌晨怎么回来的都不清楚,只记得自己为一个根本不算熟的老同学的接风酒真的把毕生酒量都用上了。夏黎还不知道的是大家兴致刚起来她就已经喝多了,在前言不搭后语的总结发言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抱头痛哭。众人面面相觑,而这次聚会的主角、归国的同学赵霖川不知是思乡之情积蓄太久还是被夏黎勾起了什么伤心事,这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人竟然也开始流泪。这次聚会还没有到狂欢的高潮就已经坠入悲伤的深渊,邀请来的同学都开始尴尬地安慰着两个“泪人”,气氛一度跌至冰点。为了防止夏黎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好友文朵赶紧拉着她逃离了现场。
利落地收拾好自己,因为眼睛肿得实在太严重,化妆都遮不住,夏黎只好翻出墨镜戴上。她从那泛着酒气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之前她和程诚一起租住的公寓的钥匙——都已经分手了,也是该和过去的所有做个告别了。
熟练地开车上路,曾经她无数次开车驶过这条道路,但今天她觉得似乎整个城市都陌生了,她终于要以一个没有程诚的身份来面对这熙熙攘攘的街道、这庞大的城市。
如果只看个人简历的话,夏黎绝对是顶尖的人才,但就是这么一个顶尖的人才,就在大学校园里陷进了爱情的池沼:她考到和程诚一个城市的学校读研,她见证了程诚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小青年一点点奋斗到如今旁人眼中的成功人士。她在当初两个人一起吃泡面时就坚信程诚能实现所有他想要的,就像他当时追她一样,骑士单枪匹马排除万难,最后总会来到公主面前。
夏黎没有体验过职场残酷的竞争,亦无从了解创业的艰辛。她只知道在她读书的日子里,在她泡在图书馆看那些文学作品时,程诚在逼仄的写字楼办公室里和五六个同伴做网站。程诚没有挣钱时夏黎用自己的生活费和奖学金支持着他,夏黎觉得自己是在支持着两个人的未来,那是他们最苦的日子。夏黎毕业那年刚好是程诚的公司真正盈利的时候,她很自然地接受了程诚的邀请,一起住进了拥挤但象征着美好未来的公寓。数年过去,夏黎都没有找工作,一开始她帮程诚给甲方的广告写宣传词,后来公司做大,这方面有了专门的职工负责也就不需要夏黎帮忙了。她一时兴起会写几篇文章投稿到一些期刊上打发时光,偶尔她也会对自己的无所事事、蹭吃蹭喝感到愧疚,但程诚每一次都会帮她消除这些烦恼——他说:“小夏,我不阻止你做你愿意做的事情,同时我也愿意等你找到你愿意做的事情。”、“小夏,你现在觉得你蹭吃蹭喝?那我用你研究生期间的奖学金过活时算什么?”、“小夏,你不要有顾虑,没人觉得你在做不好的事情。”、“小夏”……
夏黎不会想到他们竟然也有分手的一天,没有征兆,没有争吵。她还记得那天明明是工作日,她原本约了文朵出去逛街,考虑走一天的路会很累,就把平时的闹钟关掉了。谁料程诚破天荒地没有去公司,他坐在床边一直等到她睡醒,甚至夏黎醒来他们还像往常一样拥抱对方。程诚的优秀臂长一直是夏黎的安全感来源,程诚紧紧地抱住夏黎,把头埋进她颈窝,他呼吸很沉发出呼呼的声音。任由他抱了一会,夏黎挣脱了他,开衣橱找出门要穿的衣服。
他站在原地没动,神情严肃地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小夏,你知道我接下来想干什么吗?”
夏黎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你是打算亲我吗?”衣服穿好,她快步走到程诚面前,侧了侧脸:“喏,来吧。”
期待中的吻没有落下,她听见程诚的声音划破空气:“夏黎,我们还是分手吧。”
他是那么冷静,那么平和,夏黎在他脸上找出一点点戏谑都没有找到:“你是考虑很久了吗?”
“对。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他没能正视夏黎的眼睛,“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
“你的每次决定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我很了解你,我想你今天能说出这句话,我们的关系估计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夏黎抿着嘴,转身走到镜子前整理衣服,她尽量不让那股酸涩又辛辣的感觉控制她的眼睛,她不想输,“那你说,是为什么?”
“你不觉得你现在跟我已经没有共同语言了吗?我们每天相处却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还要到什么时候?”程诚烦闷地解开两颗衬衫的纽扣,长舒一口气,“对不起,小夏,我以为我凭自己能力赚钱养你、护你周全就是我创业时期盼的幸福,可是我错了。我每前进一步都仿佛离你远了一步。我常常想,是不是我变了,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我们的感情也变了,可是我发现是我不认识你了。小夏,我没有办法挽回我们的感觉了,我也无法忍受了,你能理解我吗?”
“你是真的怀念那时的感觉吗?感情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不变化的呢?你怎么不能先跟我沟通呢?”夏黎意识到自己问了太多问题,她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慌了神。在那一刻,她把这称为感情的博弈,一方进攻一方防守,她想找准时机化守为攻,却不料一堆没有方向的问题不仅没能伤到对手分毫,反而把自己的慌张暴露无遗。
夏黎理好衣物,坐到梳妆台前,这个方向她正好背对着程诚,她不能看他,她知道,只要自己看一眼,就会溃不成军。她随便拿了一支口红用尽全力攥在手里,试图用这种办法让自己声音不要在颤抖。也许当一个人过分激动时,他的大脑会飞速运转,此刻夏黎脑海里排练了好几遍自己从容说话的场景,但其实程诚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刚刚问的问题。趁着程诚还没开始解释,夏黎深吸一口气,拿出决战沙场的气势说道:“既然如此,过去的事多说无用了。你提的分手是指彻彻底底的变回陌生人吗?你这是不打算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了,是吧?”
“我想我们还是好好放松一下自己吧。夏黎,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你。面对感情,你往往是更坦然的那一个,”程诚盯着自己的脚尖,脸上扯出一抹苦笑,“我之前还担心你会接受不了这个看似无理的决定,即便这几年你一直还像个学生一样不谙世事,你还是那个理性的你啊。”
夏黎的肩已经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她放下那支被攥得温热的口红,漫无目的地在化妆包里翻找着,但里面不会出现即将消失的爱情。
无言良久,程诚扭头看向了夏黎的背影:“我最近住公司,东西我会让助理过来取,到时我让她提前联系你。房租到期还有一年,你先安心住在这里吧,我的钥匙我会还给房东。”
“不用了,你直接把钥匙给她就行。既然分手,我也不想继续住在这里麻烦你了,今天我会和文朵去看房子,近期就搬出去。你直接跟房东说明吧,等我收拾好了直接跟房东交接。”说完,夏黎感受到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问自己:难道我不应该无比的悲伤吗?现在的轻松又是从何而来?
“好。”程诚出了卧室,拿上外套,伫立门口静静地望向安静的卧室门口,今天,不,应该是从今天起,他再也不需要上班前大声说再见了。这一刻,孤独仿佛要将他吞噬。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