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自幼家贫，老母已逝，父子相依为命。有时朝赴市集，只得一人往，无他，家徒一裤尔。”
“说人话！”
“我家穷的父子俩穿一条裤子。”
晚霞掩映，陈润一人一马被门卫拦下，理由是他“衣冠不整袒胸露乳相貌不端灰头土脸”。
陈润有苦难言，回头望望身后马，悲喜交加。喜是喜此马低调难掩奢华，足下生风一路狂奔，日头未落已至庐州，算起来一日脚程没有千里也有八百；悲则悲这一路坎坷难以道尽，拖拉提拽摸爬滚打，好容易翻上马背却已不成人形。他只道受这一遭罪是因好事多磨，天之将降大任，必先劳其筋骨；全不想与花小花许愿时曾要一匹千里马，无形中已经得偿。
门卫甲听完他的解释，皮笑肉不笑道：“扯犊子呢，改朝换代一十八年，家家富足，乎乎安康，偏生你家穷成这样？我看不是家穷作丑，是你有心弄怪。说，你打扮成这样，到底有什么企图？”
门卫乙唱白脸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家穷的只剩一条裤子，你倒是穿出来啊。这样光着屁股，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个巨婴。”
陈润用手按住屁股上新磨的漏洞，赔笑道：“二位通融通融，大不了我捂着屁股走便是。”
门卫甲继续黑脸：“这特么是屁股的事儿嘛，我们兄弟摆明了是对你不信任。”
“不信任？”陈润诧异，“哪里不信任，我这一看也不像个好人…呸…不像个坏人啊。”
门卫乙：“甭说那些有的没的。你说你这副德行，要是无马，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你是个要饭的给通融了。偏生你这半露不露的还带马，叫人横看竖看都隐觉不适。”
陈润越发诧异：“这有马无马差别这么大？”
门卫甲：“那自然，有马就光看马了，没马才能看清楚人。像你这样奇装异服又带马的，摆明了是想以马分散注意力，借机混入城内。你想反驳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能给我们说清这马的问题。”
陈润：“马绝对没问题，是我亲戚送香肠附赠的。”
门卫乙：“年轻人，你标新立异的胡扯已经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现在比起马的问题，我更想知道你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是三两句能答得完的，但当下陈润只想尽快找个地儿洗澡睡觉。他想一想，问门卫：“如果我把马送给二位，是不是就可以不追究我的问题了。”
门卫甲：“幼稚，这样大张旗鼓贿赂执法人员，当群众眼睛瞎了么？”
门卫乙悄声道：“咳咳我给转述一下：他的意思就是你一定要贿赂我们的话，麻烦用小一点的东西，这么大一马，叫我们往哪儿搁？”
陈润摸遍全身再也找不出第二样值钱货，斩钉截铁道：“就这匹马了，你们爱要不要，一路遭这么多罪，大不了爷不考了，打道回府。”
“兄弟留步！”
二人一听这话，立即分头行动，一人牵过马缰，一人抚陈润后心语重心长：“小兄弟，人生路坎坷多，很少有人一帆风顺，怎能因这么点小事就放弃锦绣前程。很多年后的今天，再回想此时此景，你会为坚持梦想而欢笑，还是为放弃前途而叹息？正所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啊。”
陈润想了想答道：“我觉得无所谓，因为要不了很多年，可能过两天我就忘了这茬。”
门卫甲点头夸赞：“佩服！年轻人能有这番气度，叫人心服口服，一路保重！”
门卫乙：“保重！”
告别罢两人牵着马回到城门前，陈润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进到城里面。仔细回想，大约从门卫甲抚慰自己的时候就已经迈步，只是当时心绪混乱未曾留意罢了。想到这他望向两人，会心一笑，两人皆未回应——他们已经开始盘查下一位。
秋日长街，熙来攘往。
傍晚的庐州府城内一片繁华，车马络绎，货声四起。更兼华灯初上，流光溢彩。陈润十八年来头一次见到这等热闹情景，不觉忘我，东走走西看看，惹得周遭群众一片议论。
“我操这造型…如今时尚风潮已经露成这样了么？”
“时尚个球，这特么不就是一要饭的。”
“那你说不准，我记得去年名伶王XX来庐州府开演唱会时就穿的特露。”
“那叫什么露，她之前那位张XX才叫露呢，那着装，集时尚、大胆、前卫于一身，叫人想都不敢想…不过张XX已经嫁人了，以后怕是露不了了。”
“操，太扫兴了。”
“谁不这么说呢。”
……
群众你一言我一语，且说且笑。陈润设身处地感受到群众们的洋溢热情，频频点头还以微笑。群众见状，笑意更甚。陈润则贯彻礼尚往来的理念，还以更夸张的微笑。
就在双方笑的不相上下之时，一阵马蹄由远及近。陈润循声看去，见一少年鲜衣怒马，穿街而过。恰巧马上少年眼角瞥过，二人对视一眼，各有所思。
陈润：“操，这小子狂个屁。”
少年：“操，那呆子笑个卵。”
针锋相对转瞬即逝，马蹄声渐远，陈润望回热心群众，连说带比划道：“敢问各位大叔大妈大伯大婶，八门在哪？”
一阵沉默。
转听群众纷纷答道：
“叫谁大婶呢？你比我也小不了多少。”
“就是，叫大妹子还差不多。”
“小子，年轻了不起啊，看清楚了，我虽秃顶且油腻，不过二十出头，快改口叫大哥。”
“同上！”
……
喧嚣声中陈润听不清只言片语，只当大家都在踊跃回答，笑道：“大家不要急，一个一个说，都有机会，都有机会。”
大家确实都有机会言说，他也不例外。
嚷闹声惊动了路旁俩寻卫。后者当即上前分开人群，直面问题根源，一人讯问陈润，一人作起笔录。
“姓名。”
“陈润，耳东陈，润物细无声的细……呸，润。”
“身高体重年龄属相。”
“五尺七（西宋一尺合今日32公分），百十来斤，虚十九，蛇。”
“籍贯。”
“陀罗镇。”
笔录者一翻白眼：“那是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过。”
陈润想了想，答道：“就二百里外一小镇，很简单很随意那种。”
笔录者舔了舔笔头，“哼”一声表示轻度质疑。
讯问者继续：“此行目的？”
陈润：“报选八门。”
寻卫对视一眼，捧腹大笑。
“你？八门？哈哈哈…”
陈润不解笑点何在，问：“有什么问题么？”
寻卫翻翻笔录：“问题多了去了。”
陈润：“请问。”
“你说陀罗镇位于二百里外，你咋来的？”
“骑马…嗯不对，一半骑马，一半跟着马跑…”
“马呢？”
陈润指指城门：“送给门口两位大哥了。”
寻卫呵呵一声：“就当你说的是真话，麻烦出示一下马照。”
“这个真没有。”
寻卫斜眼瞥他：“无照驾马？”
陈润：“这个情况比较复杂，不知从何说起。”
寻卫点点头：“行，那这个先放一放，说说你这身行头…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陈润：“特殊含义？”
寻卫：“是啊，身材好归身材好，这样暴露是不是有点不大好。注意到没有，大街上有很多少年儿童，你这样会荼毒他们的心智的。就算没有荼毒他们，荼毒了花鸟虫鱼之类的也不好吧。”
陈润：“这个说来话也长，一时间千头万绪。能不能也放一放，再换个其他问题。”
询问者问笔录者：“我想问的问完了，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笔录者摇头：“我该记的也记完了，你有没有要追加的。”
询问者摇头。
陈润听二者言谈，自觉无事，转身欲走，方一抬腿便被二人叫下。
“小兄弟且慢，你去哪儿？”
陈润如实答道：“实不相瞒，长途跋涉身心俱疲，准备找个地方歇歇脚。”
先前询问者点头道：“好说好说，你随我们回府上喝个茶吧，正好将你放着没说的复杂情况和千头万绪交代交代。”
陈润见他言辞恳切，还以微笑：“既然兄台如此热情，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言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二寻卫称兄道弟一路走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