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曾言:“工作分三六九等。”马亦如此。
顶级马堪称神驹,乘奔御风日行千里,汗出如血,食尽一石。上乘马虽不如神驹,也日行八百里,官府急报,常用此马,快递员大哥所骑的便是这类。中等马日行五六百里,不快不慢,文人墨客观光赏风多乘此类,图的是信步闲缰,缓辔阅尽山与水。下乘曰驽马,日行二三百里已是极限,任你用鞭子抽的它血肉模糊,不会多跑半里。
陈润耐心听老头讲解完,打个呵欠:“这就是咱跑一天没出十里地的理由?”
老头悠然道:“你看啊,咱们从这看小镇,轮廓已经相对模糊,这代表已经出了十里地。”
“为什么会这样呢?”花小花不经问道,“怎么一天就跑十里地出头?”
“你咋好意思问,要不是你手痒驾马反跑了半日,咱已经到庐州了好不好?”陈润不经答道,“都说了让你在家呆着,非要送,我看你像来接我的。”
花小花面露委屈:“我是舍不得哥你才来送的…再说怎么能全怪我,谁叫你们在旁看着不说。”
陈润转望向老头:“是啊,你怎么不说?”
老头:“我睡着了,你呢。”
陈润:“…我也是。”
老头和善一笑,宽慰道:“你们看啊,假设车前套的是匹驽马,载一人可日行三百里,载三人就日行一百里。陀罗镇到庐州府二百里多一点点,满打满算后天晚上也到了。”
陈润撇撇嘴:“反正有七天时限,耽误两天也不要紧。”
老头又一笑:“话不是这么说的,快递员赶到镇上算第一天,召开家庭会议算第二天,今天是第三天。如果我计算没有错误,后天晚上可以赶到,这样算下来,你只剩两天时间。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这事就算翻篇了。”
陈润撇开的嘴又聚合:“操,你怎么这会才说。”
老头坦然:“早你也没提啊。”
言罢老头合衣躺倒,不多时发出均匀的鼾声。
其时月朗星稀,晚风徐徐。陈润仰望夜空,忧虑顿起,一声叹如泣如诉。
花小花往他身旁凑了凑,宽慰道:“哥,不必担心,我妈说你命相好,心想事成,有求必应。”
陈润冷笑:“这话恐怕只有你信。”
花小花:“不会的,我妈看人很准,不信你许个愿试试。”
陈润反正无聊,随口道:“我想继承老爹遗志,成为一代大侠。”
花小花郑重道:“‘遗志’用在这儿似乎不大妥吧。再说这个愿望过于长远,暂时放一放,能不能许个近点的。”
陈润想了想:“我想考中八门。”
花小花:“这个愿望还要等两天,和刚才那个愿望一起放一放,再近点。”
陈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能不能愉快地许愿了?得,那就来个近点的,我想要匹千里马。”
虽心知是胡闹,愿望出口的瞬间陈润心中还是报了那么一丁点期待。他屏息凝神,静待奇迹出现,屏到快窒息也没见端地。整个过程里唯一的动静是车前马儿放了个响屁,似是以这种方式嘲弄陈润说了句屁话。
二人静待马屁散尽,方才开口。
陈润:“小花,这是我最后一次信你,以后不会了。”
小花:“哥,别轻易放弃我,凡事皆有余地。”
陈润:“当然有余地,到庐州府还余二百里地。”
小花不依不饶,一把揪住陈润:“不行,哥,无论如何你得再信我一次。我妈说了,如果一个人对你死心了,你就再也见不着他了…我还想多看看你。”
陈润:“你要真想见我先把领口松开好么,勒死了上哪见去。”
小花:“不好意思激动了,哥,说吧,要怎样你才能再信我。”
时近午夜,困意席卷而来,陈润打个呵欠指了指前方:“这样吧,现在我休息一下,如果睁眼时离庐州府已然不远,我就信了你。”
小花一把揪住马缰:“好嘞!”
夜色温柔如水,马铃悠长缱绻,恰到好处的颠簸中,陈润头枕司马垢大腿,很快陷入梦乡。
可惜作了个噩梦。
陈实凑到陈润耳边,一字一句说道:“儿子,千万不要相信女人。”
“为什么?”
“千万不要相信…”
“为什么?”
“千万不要…”
“为什么?”
“千万…”
“为什么?”
……
无休止的循环中,陈润猛然睁开双眼,满头大汗。他环顾一眼四周,发现自己居然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一旁老头睡的正香,面带笑意,美梦显然还没结束。不远处花小花保持坐姿,睡的比老头还香,时不时吧唧两下嘴,也不知梦见什么好吃的了。最可气的是马儿竟然也睡着了——它靠着半截树桩子站定,眯的不亦乐乎,看起来比前两者加在一起还要香。
陈润看着两人一马以三种不同姿势入睡,本来还觉有趣,转见四下一片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老头,快醒醒!”
司马垢睁开一只眼,半梦半醒道:“…怎么啦…”
“快看看我们到哪了?”
“能到哪,庐州呗…”老头一边嘀咕一边坐起身来,看一眼四周,“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我也不知道到哪了。”
陈润暗道不好,拍醒花小花。
“小花,快醒醒。”
花小花眼都不睁,半梦半醒道:“…怎么啦…”
“你把我们带到哪了?”
“能到哪,庐州呗…”花小花一面揉眼一面嘀咕,揉罢看一眼四周,“呀”一声呼出一口诧异,“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我也不知道到哪了。哥,对不起,再次辜负你的信任。”
陈润望完苍茫四野,又望向花小花无辜面庞,欲哭无泪。这时他终于明白,原来方才发的不是噩梦,而是先兆。
“老子信了你的邪!”
陈润一面摇头叹气,一面踹醒不知死活尚且安睡的马。
“看来我早先说的没错,你跟那串香肠比也就多了四个蹄子,你要是能机灵点,没准咱也能到了目的地了。”
言罢他转问司马垢:“老头,现在怎么办?”
老头环顾四周,答道:“没辙了,只能等个过路人问问。”
陈润点头:“只得如此。”
于是三人一马原地驻定,从日出等到晌午,不见有人往来。
陈润:“老头,会不会这荒山野岭的极少有人路过啊?”
老头气定神闲:“再等一手看看。”
陈润:“只得如此。”
这时花小花叫嚷饿了,另外两人亦有同感。三人掏出干粮,就着香肠狼吞虎咽一番,老头兴致颇高,其间还抽空小酌了两杯随身带的酒水,一副怡然自得逆来顺受的做派。酒足饭饱之后,三人剔着牙坐定,仍未见有人往来。
陈润:“老头,会不会这荒山野岭的压根没人路过啊?”
老头回味着口中酒香:“要不再等一手?”
陈润:“只得如此。”
……
三人等了两天一夜,始终不见人来。陈润这才急了,掰着手指头又算一次,自言自语道:“若是明天还找不着北,这招考也就和我没多大关系了。”
花小花无意听见,宽慰道:“哥,不用担心,我妈说了,你吉人天相,肯定会逢凶化吉,左右逢源。”
陈润:“昨天你说的可不是这个版本,不过无所谓了。这次回家告诉你妈,有空多研究豆腐,少研究玄学。毕竟豆腐要钱,玄学要命。”
老头听出他话语间失落,也劝慰道:“不过是一次招选,不用太在意,下回出个什么‘葵花血案’‘梅花血案’咱再来。正所谓‘看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下次再来。’”
陈润叹道:“这次兴师动众出来赶考,赶半天不知赶哪儿来了,回去见到乡亲父老怕说不过去。早知道还不如不说赶考,就说秋日郊游得了。”
老头道:“心中有游意,处处是风景。你我不如就在此赏玩一番,然后打道回府。”
陈润叹的更重:“老头啊老头,你真是不世出之奇人,心眼大的跟井似的。我这么说是为了宽慰自己,再者谁愿意跟七老八十的老头一起郊游啊?怎么说也该配上个青春貌美的姑娘。”
花小花一遮脸蛋羞涩道:“讨厌,哥你说我呢。”
陈润佯装没听见,继续说道:“且不说我赶不赶得上,咱的干粮已经跟不上,若是再找不到路,哼哼…”
说到这他恶狠狠望向马儿,后者仿佛会意,突然打了个冷噤,转而撒开蹄子“嘚吧嘚”跑远。
其时众人正欲用餐,怕过于颠簸便松了车套,不曾想生此变故,只能端坐车中眼望着马儿绝尘而去。这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陈润怕马走丢,将缰绳拴在了自己腰间。马儿突然发疯狂奔,他无暇去解,只能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中随马一同绝尘而去,惨嚎声渐没于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