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渭水河边的高楼,商女端着琵笆低声哼唱,一曲曲艳美绮丽的靡靡之音融彻在王畿的暮色里。
风月楼内是环肥燕瘦的美人,她们轻歌曼舞,柔若无骨,若此刻哪怕有一个心系江河社稷的骚人见了,恐怕也要立刻仰天大喊“荒唐!靡乱!亡矣!亡矣啊!”
我坐在楼阁的檀木小凳上,任萱娘打理着乌黑的秀发,轻轻抿了抿鲜红的唇脂,未施粉黛,却已娇媚动人。
望着镜中的如花娇女,竟有些惆怅起来。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想着想着不由发了神。
直到萱娘的浅笑声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家女儿真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算算又有哪个男人能拒绝的了这张漂亮的脸蛋呢?”
“萱娘说笑了,哪里比得上您的天香之姿?”对于萱娘,我一向是敬重的,自家族变故以来,是她收容了我,并亲自教导我人俗世故,琴棋书画。
“终究是比不得如水的小姑娘了呢。”对于我的夸赞,萱娘依旧浅浅低笑。
看了眼铜镜中梳洗好的小闺女,萱娘满意地将手中的木梳置于身旁的雕花妆台上,然后又交代了几句琐事。
今夜有一场特殊的歌舞,我不得不好好准备,不过也不必太紧张。本还想和萱娘再闲谈几句,可有小侍女轻敲门而入,只好不了了之了。
“萱妈妈,御史大人想见您。”小侍女一边说一边将手中备好的舞裳挂在床侧的衣架上。
“白姐姐,快些吧,客人们都在前厅里等急了。”
早有音讯传出,今夜风月楼花魁将献舞一曲,更是引来看客无数。
“好。”我站起身看了眼萱娘,她竟还没有走。估摸着,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
在萱娘的注视下,我放快步子走向木架后的屏风,换上今夜的舞装。
霓裳飘然,随着摆动,轻纱翩翩。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如何?”缓缓迈近,面向萱娘,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询问她意见,若能得到她的赞美,那便更是一件愉快的事。
“自然是明眸善睐,娇不可言。”萱娘看出了我的小心机,轻笑着答道,顺便为我理好了未抚平的衣襟。
她牵过我的手,向楼道走去,今日萱娘似乎心情不错,总是笑盈盈的。
记忆中的她,更多的时候还是喜怒不形于色,不过对于熟识的人,她的态度好像也从来不会很差。
回想起刚刚小侍女的话,我又忽然明白了点什么,大概是御史范泽要来,故此使她的心情尤为畅意吧!
风月楼是范家名下的产业,而萱娘一直以来也只是个代打理的。
如此说来,这范泽也算是暗地里的半个东家,多少年来未曾有人在这儿闹事,御史的扶持多半是功不可没哪。
虽说萱娘生的娇媚,可风月楼里的常客皆知她是御史大人看上的女人,也就更少有无脑的前来自讨无趣了。
行至回廊拐角,我转头看了眼楼下听曲欢饮的姑娘客人。
不料恰好望见了御史自大厅向雅间走去的背影,他身旁并行着一个年轻的公子,其身形与御史相当,只是看不见脸
那公子身着着一袭墨色长袍,但我可以笃定我是没见过的,否则这样一个气度卓然的男人,又怎会让我毫无印象呢?
就在这时,也不知怎的,楼上那个墨袍男子突然抬头向楼道望去。
“喔!”我低呼一声,立刻向回廊看不见的另一端躲去。
此处是个死角,换句话来说,楼上看的见下面,而下面却瞧不得上面,可回想起刚才的一刹,仍旧惊魂未定。
“怎么了?”萱娘惑然地看了眼我失态的样子,伸手扶住我的身行。
“我看到黎哥哥了!是他!我不会认错的,他竟来了王畿,是什么时候?”我惊恐不安的紧握住萱娘的的双臂,语速不由得逐渐加快。
“那又怎么样?”萱娘任我紧握着她的双臂,柔声安抚道。
“他会被谋杀陷害吗?”我颤声道。
当今汉国太后把持朝纲,垂帘听政,打击政敌,楚姓皇亲皆被受到严重残害打压,而四皇子楚黎作为宓夫人的孩子,更是太后排在榜首的眼中钉,肉中刺。
自楚黎出生以来,太后就无时无刻的不想置他于死地,只是一直寻不到好的机会。
曾经有先皇和宓夫人的宠爱和保护,现又有今朝陛下的维护,为了保证心爱的四皇弟安然无恙,汉皇楚协便在太后寿诞之日,密诏将楚黎遣送到封地,并委以重兵,于是太后就更没有办法暗地杀害了,只是没想到今日他却回了畿。
太后那女人的毒辣手段,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你可信天命?”萱娘讳莫如深道,蛊惑的娇音有种说不出的信服,她轻轻握住我因紧拽而指尖泛白的双手。
“走吧。”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后背,率先向前迈开了一步。
“嗯。”我低低地应了声,心不在焉地跟在她的身后。
天命吗?说实在的,我是不信的,但有的时候又不得不信,温家的富贵显赫,乃至现在的满门皆灭。
父亲随先帝开疆辟地,出谋划策的丰功伟绩,乃至横死边境。
我本还想问萱娘她所言的天命到底是什么?可想到她肯定不会做答,便作罢了。
二楼,娇丽的小侍女送去了佳肴鲜果,便退了出来,里面也没有人服侍,只有御史范泽和北安王楚黎二人相视正坐。
“殿下此度归京,可打算何时再回封地?”范泽俯身执木筷布了一块早已剔骨的鱼肉,然后退身自斟了一尊玉酒。
“不知,且看京畿事态。”楚黎看了眼范泽布的那块鱼肉,若有所思。
“那不知当今陛下沉迷歌女佳酿,风月声色,不干朝政,殿下又是怎么看呢?”范泽神情淡然,依旧笑盈盈的闲谈着,好像今天只是一场和久别友人的叙旧。
试探中不动声色。
“有言曰:‘不鸣则已,鸣必惊人’。”楚黎语态漠然。
其实他俩并不熟识,虽然传闻御史为人正直,不慕名利,但也不排除是太后或藩王暗中的耳目,因此不得不与之迂回。
“哈哈!”聪明如他,当然看出了楚黎的谨慎疏离,但也不在意。
“依在下之见,今汉皇陛下实非天下正主,且太后谋权,外戚乱政,楚协皇族必亡,是以唯有黎君宜掌这大汉的万里河山,光复先皇的霸业宏图。”范泽凝重的注视着楚黎的双目,笑道。
“御史阁下巧言谬赞,只是此次与阁下相会匆匆,尚未入宫拜见陛下,待得有空再与阁下细细叙谈。”楚黎缓缓起身,暗暗讽笑,看样子这御史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淡薄清高,平淡的伪装下,恐怕是要下一局大棋呢。
普天之大,莫如棋局;权力之争,莫如博弈。
呵,今其举世皆浊,正是烽烟四起之时,如不淈泥扬波一番,岂不可惜了此度千里迢迢回到王畿。
范泽也不急,北安王这番话,说明他是有角逐天下的野心的,只是暂且还不想立刻站了立场,故此保以中庸罢了。
说白了就是还不信任自己呗,反正来日方长。
范泽起身楫了一礼,算是告别。
楚离微微颔首示意。
相送至前厅,雕梁画栋,红灯绿酒,纸醉金迷,透过红绸灯笼,烛光影影,女子娇娆的身段在红绸间舞动。
琵琶为奏,气势犹如铁骑突出,刀枪相舞。
玉足轻点于地,踝还上银玲“呤-呤-“作响,直扣心弦,水蛇绿腰,如藕玉臂,形比洛神,好一个书上的美人儿。
座下酒客皆看的如痴如醉,就连原先怀中的搂着的美人也变得黯然失色。
胡曲由激昂渐渐变得低沉缠绵,女子舞动的身形也随着声乐变的轻柔,看不清脸,但舞姿中却演绎着一场别样的生死离别,看的直叫人噫吁感慨,如痴如醉。
五陵年少争缠,一曲红绡不知数。
顿时掌声如鸣,更有人激动着向台上拥去,欲一睹佳人的芳容,也有人自持身份高贵,但欣赏白桃绝美的姿容的,于是派身边的小厮送去红绡珠宝,或是派人邀请美人共做风雅,可却如例一一遭到了婉拒。
这时,永昌候世子身边的小厮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见永昌侯世子家的小厮受主人派遣拿着礼物珠绡前来,本来激情澎湃的客从们都识趣的让出了一条小道。
永昌候是昔年随先帝征伐的元老,更是当今手握兵权的重臣,可叹偏偏是这样一位气冲霄汉的猛士,唯一的儿子却是个为非作歹,作乱一方的纨绔泼皮。
虽也有人同样出身显赫,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和靠爹的无聊徒生争端,因为这会使他们觉得自己徒徒降低了格调。
“白桃姑娘,这是我家世子的请柬,乞巧佳节,世子希望可以和姑娘共赏花灯。”那小厮轻慢而不失礼态的双手递上请柬。
不得不说,这白桃可真是个美人。
虽薄纱掩面,可透过轮廓依旧能感觉到里面定然是一副绝妙的面孔。
露出霓裳的肌肤白润的像府里凝冻了的油脂。小厮没读过书,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一个人长得好看,只觉得单说容貌气质就是府里的小姐也比不上她。
也难怪这白桃可以得到自家算得上是阅尽人间芳色的世子爷这般青睐,每次只要白桃出演,就是在忙,世子爷也会光临风月楼。
不远处,永昌侯世子一手托下巴,百无聊赖的喝着玉杯中的酒酿,而眼睛则凝视着台上的白桃,一刻也没有转移。
也难得他今天身边竟没有莺燕美人做伴,我在心里不带恶意的嗤笑。
酒客中不禁有人摇首感叹,可惜了这神仙般好看的美人儿,大好的白菜被猪拱了。
“哎~既为风尘女子,那多半是命不由衷啊!”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出言感叹了句。
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的反驳。“风月楼的后台是御史,他可是当今陛下身边的宠臣。”
“呵,他?不过是个拿银子买来的大官。”
话题越聊越歪,不过能在风月楼里消遣的,本就是些非富即贵之人。
官途权财,声乐酒色也更是男儿间不变的主题。
“别酸了,有种你也有个富可敌国的世家。”
一介商贾本来没什么,可若能做到通贸两国,坐拥京都三分之二的铺子和商行却足够让人不容小觑了。
“皇帝不是瞎的,太后不是蠢的,一坨烂泥就算再有钱,能做到三公吗?”
有些人年轻气盛还真的什么都敢说,好在汉国对民众的嘴管的并不严,若是放在前朝,就凭这么几句牢骚话,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说了,不说了,大家都是出来玩的,说什么陛下啊三公,不如我们打个赌,赌这白桃花魁最终会不会被永昌候世子收了去?”
“好,铁定会。”言者说罢豪气的拿出八十两银子。
“一百两。”
就这样,气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