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种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闹剧,楚黎并不想掺和。
感受着周围那些让人不适的乌烟瘴气,如不是今日应邀御史,他怎么可能会来风月楼这种红楼舞馆。
从刚刚在人群中隐约瞟见了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周围一切的杂音人影便都变得朦胧不清。
我一遍遍地用目光搜索着他的位置,他在那儿。
见楚黎欲要转身离开,我这会儿哪还顾得上同那些酒客周旋,耳边只隐约听见有个小厮叽叽噪噪着说了些什么?
随手接过递来的请柬,不经意的塞给身侧正在整理红绡珠宝的侍女。
脚尖轻点于地,凭着一向不错的轻功翩然跃出人群。
此刻,我如果还能抽出点心力想别的事情,那定时是要好好谢谢这永昌候世子家的小厮。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毫不费力开出的小道,恰好可以让我以优雅柔和的姿态落到黎哥哥的面前。
欲在思慕的人面前展现自己最美的笑靥,这不难理解。
轻落于地,不闻击响,纱袖随着流风缓缓飘落。
“公子既是光临了这风月楼,姑且莫急,何不雅斟几杯花酒。”我嫣然浅笑,笑得薄情寡义,像是对情郎,又想着对陌人。
多年一别,行同陌路,本就是个单纯为了揽客而逢场作戏的风流舞女。
楚黎皱了皱眉,对于我突然的揽客招呼,他露出了转瞬即逝的诧异,但也仅此而已。
“不必。”眨眼间,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冷漠的更甚九年前。
低沉的嗓音好听而富有磁性,不再是几年前的清脆稚嫩,听着叫我有点陌生。
“如果白桃为公子斟酒吹笙呢?”赤着足,优雅的再进一步,我缓缓的伸出左臂环住他精劲的窄腰。
少年未起弱冠,但相比记忆中已宽实稳重了不少,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喜欢一个人往屋顶上蹦。
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夹杂着些许淡淡的熏香,凭着这一点我可以笃定他见过御史了。
楚黎沾上的熏香名叫“荼靡”,是萱娘亲自调配的倒流香,荼蘼花用量不多,不过取了这个名字。
四目对视,目送秋波。
萱娘曾说:“对于女子含情脉脉的目光,特别是貌美娇娆的女子,男子难免会生出别样的情愫,虽然这也可能无关情爱。”
事实上,楚黎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淡,甚至让我不由怀疑其他客人的痴狂俱为幻象。
他起先没有说话,我原以为他在思酌如何作答,谁知他只是淡淡的回了两个字“来日。”
感受得到腰间的那只手臂,还有女子独有的淡雅馥芳缕缕飘近鼻尖,可惜被更浓的脂粉香遮盖了去。
奇特的是并没有以往的那种厌恶,有的只是一种被陌生女人搂了的不适,还有一点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按理说他应该拒绝,可大脑却支配他选择了同意。
对于这样一个近乎敷衍的答复,我并不满意,出于小时候的经验来看,楚黎所说的“来日”就多半是等同于没有下文了。
“来日是什么日子啊,可别让白桃久等了呢。”我尽量放柔语气,以不同以往的娇美姿态笑问道。
想了想,还是别把话说得太过分。
“那白桃便只好苦候公子的‘来日’啰。”我抬起头,依旧嫣然地笑着,只是脸更贴近了些他白皙的耳垂,外人看来亲密无间,半有暧昧。
“季时白桃愿为公子一人起舞。”低哑的耳语成功的将呼出的热气轻触楚黎敏感的耳蜗。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拧正我的脑袋,冰凉修长的手指挑起我的本就微抬的下颚。
再次的四目对视,暧昧的气氛更胜先前。
“嗡——”反应猛的一顿,惊愕中双目撑大,笑容顿时凝固。
“姑娘对待每个酒客都是这般亲昵的吗?”楚黎说话的语气一如先前般淡然无波,但眸光中却显然多了一份不同寻常的颜色。
“嗯哼,我只对长的好看的有匪君子。”错愕感并没有太久,依旧笑得风情万种。
“如果是御史交代的,你大可不必这样,我们之间的盟约无需女人的掺合。”
事出反常必有妖。
方才被灯烛红绸的颜色迷了眼,竟忘记了这是御史的地方。
他看得出白桃的高傲,可偏偏在场这么多的名流权贵,白桃独独对自己百般殷勤,再加上先前御史的有意拉拢,其用意着实值得思虑。
额?
话锋一转,隐现刀光剑影。
楚黎方才的话既是听得叫我嗤笑,又是让叫我惶恐。
“公子想多了,且不论白桃只是单纯爱慕公子的绰约风姿,就算真是大人安排,一介低鄙的歌坊舞女又能有多大能耐呢?”
“我何时说过御史别有所图。”
“有前史为鉴,白桃只是担忧看到公子和大人徒生间隙。”
“你很得御史的宠信?”只是一句肯定语气的疑问句。
“公子何以见得?”
“不要自作聪明。”
前后不搭的聊天真的很难进行下去,他的变化让我一时变得无措。
“您也不必总对这个世界揣满恶意。”抬动那只环住他腰肢的左臂,漫不经心的伸出食指移开颚下托着的那根手指。
这算不上一次愉快的重逢,可能因为是我操之过急的举动让本应自然的交谈变得突兀。
“哦,忘了介绍了,妾身白桃,一如先前的那句话恭迎公子来日光临。”既然客人没有兴趣,作为一个高傲而有格调的花魁是不会强行挽留的。
有言曰“欲擒故纵。”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感驱使我挑逗般亲吻了下他白净的俊脸,大概不是记忆力的那份爱。
不带留恋的离开,霓裳在突然的转身中带动空中的气流,再次掀起一股缕缕香风。
微愠中,他欲伸出手臂拉住我的手腕,只是厅门外好像隐约有人唤了他一声。
当我意识到自己失礼的举动后,哪还顾得上看楚黎的神情,只想快点离开。
小脸火辣辣的,从两颊延伸到耳尖全红了。
其实吧,从小时候就很想在那张脸蛋上咬上一口,无奈一直都很懦弱。
花魁的投怀送抱就这样以毫无波澜的结果告终了,本以为今天会有一场好戏,没想到也不过尔尔。
风月楼的白桃花最终会花落谁家呢?这是个有趣的话题。
与此同时,永昌候世子怒怒的看完了楚黎和白桃互动的全程,如果不是身边的小厮在一旁不停的安抚,说不准他早就一拳往楚黎脸上呼上去了。
“他老子的,白桃刚刚是不是亲了那个小白脸?”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身边的小厮,拍案而起。
“哐啷!”酒盏被襦袖撂倒在地,砸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破碎声。
“爷消消气,消消气,这不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小厮连忙笑着重新取了个酒杯倒了满满一杯甜酒,双手奉上。
“发生了还得了?本世子都还没有碰过的女人,怎么可以让别人着了先。”
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看客没心没肺的戳了戳身边同行友人的臂膀。
“瞧那永昌候家的世子爷,小霸王也会吃亏。”
“哈哈哈!那脸青的,准是气的。”
“玄哎!玄哎!”
“什么玄?”
“赌局啊。
”
“要我看,不过一个没权没势的姬子,抢夺了便是,何必在哪里想点有的没的,干流口水。”
“不如兄台去夺了?”
“哈哈哈。”
“罢了,罢了,美人固好,但有没有听过那句话。”
“什么话。”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哈哈哈!”
离开嘈杂奢靡的前厅,我更没心思和闲人谈笑,脑子乱哄哄的,平静的湖面涟漪重重。
这时萱娘迈着妖娆的步伐徐徐走来,迎面对上的是依旧纠缠不放,喋喋不休的酒客。
团扇掩面,目蕴流波。
“桃子今个累了,如有什么话不妨传与妾身转述。”
“这……”
“红豆,鹅柳好好招待客人。”
萱娘态度谦和,处事周到,客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再说就算是看在御史的颜面上,他们也不好太过为难了萱娘。
借着与萱娘对视的那一瞬,我还是没有忍住看了眼楚黎原来站的地方。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已经走了,是方才被人唤走了吗?
昌盛热闹的红楼往往不会因为一个花魁的离开有太大改变,虽然确实有遗憾和噫吁,不过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毕竟美人在这儿可不止一个。。
我没有去后院,而是任萱娘拉着我的手走到了原先换衣的二楼一间雅阁。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不在焉,但切记莫要乱了分寸。”团扇被随意的搁放在案桌上,萱娘缓缓开口。
“我知道。”对上萱娘平静的双眸,那种被看透的感觉叫我心慌惭愧,今天确实是一再失态了。
“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问我,虽说不一定会有答案。”她慵懒的双腿交叠而坐,双手交叉覆在膝上。
“先坐吧,我不喜欢仰着,累。”
“嗯,好。”说罢,我随便搬了个小圆凳,坐在她的不远处。
“问吧。”按了按太阳穴,今个真是疲惫的一天。
看了眼萱娘,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先问了几个关于楚黎的问题。
“他是什么时候回的京城?”
刚刚因为表演在即,时间太过紧迫,再加上状态很不稳定,确实是有很多问题集聚在心头上。
“他?”
“是楚黎。”
“大约四日前到的王畿。”
“他去见过陛下了吗?”语态依旧急切。
“尚未,但也可以说有,不过没见着。”
“他什么时候会走?”
“不知道,也许陛下婚礼结束后,也许永远也不会。”
我不否认萱娘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正如她所说的每一个预言都会成真一样。
“永远也不会走是什么意思?”我一个紧张,从小圆凳上站了起来。
“坐下。”平和的语调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只是字面意思,不用多想,好好睡吧,有些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不是你现在应该担心的。”
好吧,她说的没错,有的问题问了不一定会得到答案。
“不过你不想知道温八子的消息吗?”莫名其妙的笑容总是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长姊?”
对于这个自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而蠢出天际的长姐,我已经不知道应该对她抱有怎样的感情了。
有时我觉得是我害了她,害了温家,但有时又觉得是她害了温家,害了她自己,反正这其间的关系早已经分不清楚了,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温家覆灭,温宛欣功不可没。
萱娘再次笑了,笑得不明其意,像是在笑世间得百态,又像是在笑人类的痴傻。
她缓缓取过桌上的团扇,玉面半遮,笑意不达心底。
笑有的时候并不能代表开心,就如哭有的时候并不能代表伤心一样。
看着萱娘起身离开的背影,感觉告诉我,她现在心情并不好,而这一切的转变也就在一个多时辰里。
心头依旧有问不完的问题,但显然她现在已经没有继续回答下去的想法了。
罢了,正如她所说的,有些事日后会自然而然知道的,现在无需急,而且急也没用。
“皇宫里马上就有两出笑话了,看着吧。”脚步没有停留,只有娇媚动听的声音在小阁里飘荡开来。
“还有记得今夜关好后院的门,切莫要让野猪翻了墙进来。”
“!?”
这话听得叫我云里雾里,风月楼地处王畿内围,靠近帝都中心,又不是在郊野,哪来的野猪,就算有,它怎么可能穿过前院到后院?
呀!瞧瞧我这脑袋,看来是别有所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