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葱茏的梧桐树上只有猫头鹰撑大着两颗褐黄色的眼球,静静的矗立不动。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诡谲而神秘。
在东方的文化中,每每提到猫头鹰,总会让人联想到死亡和不祥。
明明是夏天,可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天气竟像娃娃的脸蛋般说变就变。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夜风竟带着几分秋的凉意。
停驻了回,冷不丁打了个颤,半掩了门扉,还是先返回屋里披件外衫再说吧。
前院已经闭馆,客人或是离开,或是留宿温柔乡,全凭意愿,反正已经是灯火阑珊时了。
也不知萱娘这会子睡下了没,估摸着还不至于,正欲去萱娘居住的小院拜访她,顺带着讨要些安神的熏香。
“沙——沙——”
墙头隐约有人影挪动,衣袍划过,带动岔出的梧桐枝婆娑作响。
脑海里突然跳现出萱娘一须臾前的嘱咐。
修炼成精的猪妖?
这是我下意识的想法,摇了摇脑袋,什么玩意?
“谁!”
警惕地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匕,话说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夜潜风月楼打探消息了。
墙头那人悠然的跃身而下,浑然不在意,拍了拍身上沾上的尘埃,随后向我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月牙色的鹤氅,借着月光显眼而高调,我小心的上前几步,看清脸后,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御史啊。
想来也是,若是探子也不会穿着袍子,这般神闲气定了。
“大人为何不走正门?莫不是要尝试着做回这梁回君子?”歉意的收好手里的短匕,我出于礼节性的揖了一礼。
御史无奈的摇了摇头。
“临时有事,迟了约,再派人通报,奈何美人闭门,不只得夜来请罪了。”他苦笑着,单手负背而立。
“大人忙于要事,想必萱娘定然是会理解的。”我微笑着劝慰道,这两人的相处怪得很,即使是认识了四年,我却依旧摸不透他俩人现在到底是种什么关系。
“呵。”御史不明其意的笑了笑。
“否也,否也。”
“她哪,还真说不准。”不等我说什么,他又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语态中有淡淡的幽怨还有甜蜜的宠溺。
大底有点像深宫里不得宠却又思慕着君上的妇人。
“大人若有需要白桃效劳的,白桃定会不遗余力。”唉,虽说我现在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会用到你的。”御史淡淡说到,不知其所指。
“不知大人所言何事?”我茫然道。
“暂且不必知道,知道也没用,不过既然北安王回来了,那想来王畿是时候该乱了。”
“同路吗?”又不等我领会王畿会乱到底有什么深层含义,御史便率先转移了话题。
“是的。”我应答道。
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就一家门。我和萱娘交谈时,她也时常这样,我默默腹诽着。
“那好,走吧。”既是同路,紧跟其上,转过假山,穿过凉亭回廊,屋阁内的烛光透过素薄的门纸映射出来,屋里很静,隐隐有烛影跳动。
御史向前又轻迈了一步。
“咚咚咚!”
他敲了三下门,力道不重不轻,既不猛烈的会惊到门内人,也可以清晰的将声音传进去。
不应,只是烛影好像又跳动了几下。
“咚咚咚!”
又是三下,这会里面终于有声音传了出来。
“桃子,你先回去吧,如有什么事,明早我去看你。”门内传来的声音幽幽的,听不出情绪。
“嗯,是。”果然不是我应该在的场合,料到萱娘还没有睡,我向着门里恭敬的揖了一礼,随后与御史相视了下。
他略微颔首示意,于是乎我便转身告退了。
门缓缓推开,镂空的紫铜纹花熏炉里,青烟袅袅,倒流香的青烟先是源源不断的卷冒出来,然后空气再也承载不住烟的重力,青烟就又这样倒流下去了。
萱娘慵懒的侧身半卧在精致奢美的软榻上,弥漫开来的熏烟迷的整个屋阁晕沉沉的。
荼靡是萱娘最钟爱的一种混合香,但在里面混上茉莉和蛇床子,香味便又有了不一样的风情。
在萱娘不明其意的注视下,御史依旧习惯从容的抱起软榻上的美人,毫不在意的让美人半卧在自己怀里。
她也随着他,将身子枕在范泽的手臂上,精致娇媚的脸蛋贴着男人的胸膛,低垂着眼帘,顿有千万柔肠。
“怎么,不高兴了?”爱人间的亲昵安抚,那音调和先前同白桃的交谈浑然不同。
萱娘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身子微微坐起了点,一双玉臂恣意的搂着身侧人的脖子,她仰起脸,光洁玲珑的玉足轻触在榻上的绒毛软毯上。
“此刻已是二更中,你派人来传消息是一更初,而第二次传消息是二更初,当真是让妾身好等哪。”她妖媚的浅笑着,笑意未达心头。
“让我家宝贝等急了,确实是小生的不是,我这不是来给萱娘赔罪了吗?”御史也是顺着她的意。
榻上美人诱人的红唇随着吐字轻启轻合,诱人低首细品。
正想做点什么,一节冰凉的指腹点在了御史的唇上,制止了他接下来了的冒犯。
“就只是口头的赔罪吗?难道在郎君眼里妾身就是这般呼之就来,挥之即去的吗?”哀怨的话语,语气中却浑然不见哀怨。
在情人的面前,一点点无关大雅的小任性是女人的权利。
“那萱娘想要如何?”男人低哑的嗓音也带上了一种不一样的蛊惑,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
美人的青丝披散开来,有散落在软榻上的,有垂挂在香肩上的,范泽不自觉的绕起手里的一卷秀发,置于鼻尖下,轻嗅了下上面滞留的芳香,嗅觉连着神经触动了难言的弦,瞳仁中意欲不明的流光更甚了。
“郎君觉得呢?”漂亮的指尖从薄唇处缓缓向下移动,指腹划过鼓动的喉结,天算不得冷,可她的小手却是一如既往的微凉
手在左心房的位置停留了,并没有继续往下移动。
“扑通!扑通!”
有力的跳动声,没有衣服的阻隔感觉的愈发强烈,它跳的真快哎,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一个女妖能够不为之垂涎的。
“萱娘对它感兴趣?”好像对待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般的语态,范泽依旧似笑非笑的调情着。
“郎君舍得?”不知怎么的,美人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隔着肋骨和皮肉,她顽皮的戳了戳那颗心脏所在的位置。
“如果是萱娘想要的东西的话,从来都没什么舍与不舍之分的。”
另一只小手一起帮忙,扯开了他的衣带。
说不清的情愫越来越深,她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有一道声音在大脑里不停的叫嚣着,吃了她。
萱娘感觉到了气氛的升华,但也不在意,还是一再的继续挑逗,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有点兴奋,也有点小小的期待。
意识到了情绪的濒临失控,大手突然握住了小手,他从下面将她一把抱起,迈开步子,翻身将她压在了不远处的绣床上,床很大,帘纱散落下来,只留下两道朦胧的影子。
炉内依旧青烟袅袅,放足了香料的熏炉还可以散发出很久的醉人迷烟。
“下次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不要放蛇床子了。”范泽缓缓开口道。
“呵,口是心非的男人,那你希想我和谁用蛇床子呢?”萱娘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他方才确实是动情了,可现在竟又恢复了清明,真是可恶又可恨。
“你想,泽,听从你的心吧。”低低的娇音,这是来自于女妖的蛊惑。
“夜深了,睡吧。”范泽不想再和她谈熏香的事,可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的语气依旧不由的宠溺放纵。
“……”萱娘现在的感觉打底有点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不爽。
男人仍旧神情诚恳,却不再受熏香迷蛊,萱娘又是愤然的瞥了他一眼,终于恨铁不成钢的别过了脑袋,也不想再理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想要干什么,可天下还真有这样的傻子连到嘴的肉都不要。
“好梦。”范泽跨下床,仔细的为她理好被子,乃至扯平每一个角落。
动作小小认真的仿佛对待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
“如果没什么说的,我走了。”看样子,今夜萱娘是没什么议事的心情了,但不管她有没有,反正自己是没有了。
“当真舍得就这么走?”
本以为美人会继续不理他,或者接下来的几天都会闭门不见,没想到她突然扯住了他的袖摆。
“既然衣服都脱了,那就留下来睡吧。”
范泽无奈,明明没有脱,只是敞开了而已。
“好,我陪你。”他没有拒接,也没有上床,只是扯好外袍,静静的坐在床沿上。
萱娘也没管他,两人相默无言了很久,一阵阴风吹过,烛光灭了。
一盏茶过后,萱娘覆着被子在黑暗中缓缓开口。
“你喜欢我,对吗?”
“……”
“回答我。”
“是,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怕你会后悔。”范泽微吸了口气,有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没关系,你知道的,我只是个青楼女子罢了,没什么后悔之说的,况且我们两情相悦不是吗?而且我又不需要你娶我,既然如此何不好好珍惜这苦短春宵呢?”黑夜中,她翻过身,只看得见身侧男人坐着的背影,那身影莫名的有点凄凉,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你不是,我会娶你的。”他的语气中透露着坚定与决绝。
这一回,萱娘彻底没有再去和他辩驳什么,娶自己吗?说实话她从来都没有过要嫁人的想法。
恩报了,怨结了,也就这样子了。
渐渐的,渐渐的,她还是睡着了,耳边好像隐约听见有人唤了声“婳重。”大概确实是在梦里吧,毕竟已经莫约有一千年没有人再叫过她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