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回到侯府,又是大发雷霆,主子发怒,全下人遭殃,弄得偌大的侯府连个敢大气说话的也没有,气氛低沉的可怕。
砸了风月楼他还是不甘心,回到书房又是一阵猛推猛撂,书卷文案散了满地。
“尹却,尹却你他妈的给老子死到哪里去了?”咆哮声,响如六月惊雷,传荡于侯府上空,不绝于耳。
还不等家丁去传报,尹却便颤巍巍的闻讯扯着袍摆小跑着赶来书房。
“小人……小人拜见永昌侯大人。”他呼呼的喘着粗气,连带着说话都变得不连贯,倒不是真的畏惧,主要还是跑得太急。
尹却正要作揖行礼,却不料永昌侯率先一步将他刚刚对叠的双手“啪!”的一声打落下去,惹得尹却惶恐大惊。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的做这些没用的酸儒礼。”永昌侯不耐烦的粗着嗓子吼道,心里似有一股吐不出的气闷在心头。
“是,是。”尹却颔首低眉道,表面惶恐不已,内地里就等着永昌侯来兴师问罪呢。
“你叫本侯去找范泽那奸竖报仇,现在好了,吾儿的仇没有报成,反倒那奸竖坑骗了一万余两银子,尹却啊尹却,你说本侯该怎么办啊。”多年了,永昌侯一直觉得范泽贼乎贼乎的,他就是看范泽不顺眼,没想到今日又是吃了大亏。
“这……”尹却面露难色,言语中带这些支支吾吾,当务之急,他是要先撇清自己和这件事的关系,如果惹火燃身,招致永昌侯的猜忌怀疑就不妙了。
“有话你倒是快说啊。”永昌侯本身是个直肠子的,他不懂得这些官场上的迂迂回回,更受不了这些文人谋士们的欲言又止。
“在下未让侯爷去砸风月楼啊,在下只是推断世子爷的疯癫兴许与御史有关,毕竟真的要去兴师问罪,还有待充分把握证据,还待……还待从长计议啊。”尹却说的一脸动情凄然,宛若受了天大的冤屈,这份冤情,简直演的像窦娥的六月飞雪,三年大旱还冤啊。
“好了,好了,本侯不怪你,你就告诉本侯,本侯现在该怎么办。”对于尹却,永昌侯当然是信赖的,毕竟没有尹却,兴许也不会有现在的他。
无论什么时候,永昌侯都未曾怀疑过尹却,今日之事他也全当是自己的鲁莽。
“在下以为,银子的事情侯爷可以先赔偿了,毕竟我们现在身处风口浪尖,御史有陛下撑腰,暂且还是先不要硬碰为妙。”尹却若有所思道。
这会永昌侯本就紧锁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眼见他瞠目握拳,青筋暴起,当真是憋屈的紧。
“就这么顺了他的意?”永昌侯不甘的嘲讽道,显然尹却给的并不是他想要的主意。
“不然侯爷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在下以为您接下来应该顾虑的是朝廷和韩家,而非死咬着御史不放,不管您和御史的矛盾有多深,御史毕竟是一人,范家作为商贾之家不成威胁,但韩家就不同了,这是太后的母族,您现在堪称是树大招风,只要一寻到机会,韩家必然要狠狠的咬掉您一大块肉才甘心啊。”尹却说得动情而虎口婆心。
“嗯,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听了尹却的一番诛心之论,永昌侯也急了,连带着本侯这个高高在上的自称也顾不得。
想昔年,陪着先帝打江山,哪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勾心斗角,弟兄们只顾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就是有了矛盾,最不济打一架,就算了领了军罚,明日个大伙还是好兄弟。
现如今江山打下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而那些个一起打江山的兄弟哥们呢,有的死在了沙场上,当然这些个还算好的,好歹留了个英雄的美名,可那些个被以谋反罪砍了头的,谋了事还徒徒负了个臭名,就连带着昔年最好的结拜哥们——温太尉也落得个满门抄斩。
尹却似乎也看出了永昌侯斗志渐消,心头一急,连忙劝慰道“在下以为,侯爷可以改投梁阳王。”
听了这话,永昌候本就撑大的眼眶鼓得更圆了,他不可置信的盯着尹却平静而枯皱的老脸,低沉的声音让他顿时有五雷轰顶之感。
永昌侯又是向前跨近一步,有力而黝黑的糙手猛然压住尹却瘦削的双肩。
“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永昌侯也急了,深怕今日的话被外人听去,大步的就是将半敞的朱门“唰!”的合上,连带着不忘拴上门栓。
“想想,让本侯想想。”不等尹却再次开口,只听永昌侯在那自言自语道。
尹却也不急,由着他。
“转投梁阳王是何意?”永昌侯死死的盯着尹却,话语里充满了不可置信,梁阳王是藩王,转投藩王,尹却之意这可不就是要自己一起造反吗?
“禀侯爷,便是您想的那个意思,现如今,您次次处于被动,而唯一尚能保您的也唯有兵权,而兵权乃一国之根基也,韩氏那妇人又怎会甘心把这东西放在您的手里?除了您只是时机问题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温太尉便是先例。
扶持自家人,自古便有之的做法,韩氏想要将兵权转交韩家人,这个明眼人都看出来,否则她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匆匆将韩家大少爷召来王畿。
耽误之急,您只有另寻明主,才可以为自己谋一条出路,而梁阳王就不一样了,他的生母尤姬早亡,故此没有母族成为您的后顾之忧啊。”一连串的话,一气呵成,也不见尹却大换一口深气,他的眼睛更是同样死死的盯着永昌侯的双目。
一步错,成千古恨。
“容本侯想想,再想想。”消化完这样坑长的一番话,永昌侯终于身心俱疲的瘫坐在了书桌前的案榻上。
“想想。”只见他的嘴里依旧低低的呢喃着那句话。
尹却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任是永昌侯再蠢也该理会。
韩太后表面一如既往的宠信永昌侯,但这只是让他放松警惕的表象,更深层的还是要剥夺他的兵权,现如今开国元老们都死的差不多了,所以韩太后为了美名,故才与他周旋委屈。
“投靠梁阳王把握几许?”永昌侯转首望向尹却道。
“禀侯爷,不知。”这淡漠悠然的一句话,险些把此刻心急如焚的侯爷气出血来。
眼见永昌侯又要起身发飙,尹却连忙赔笑作揖“侯爷莫急,莫急,不管胜算几许这都是一场豪赌,胜则再得百年辉煌,不过败则……败则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多少了。”说到这儿,尹却自己失笑的摇了摇头。
可不是吗?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永昌侯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更糟糕吗?大儿子死了,二儿子还晕着,一旦太后寻到了永昌侯的由头,连带着赖以生存的兵权也没了,到时他自己便是鱼肉。
“那我应该怎么办?”急啊,生死攸关的事情怎能不急?
“先将今日您大闹风月楼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赔了钱便是了,不要舍不得铺子田产,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朝堂上,您要在韩家人弹劾您之前,先向太后认罪,别的一概不提,哭一场自己痛失长子之苦,再诉一番自己的失子之痛,最后主动承认自己因痛失长子才太过宠溺了幺子,甘愿任太后责罚。
不要提陛下将世子扔进河里的事情,也不要表现出对陛下的怨恨,这样才能更好博得太后的歉意和怜悯,最好是长公主也在场,就算是看在女儿和外孙女的份上,太后也不会太严重的责罚了你,只要太后已发了话,就算韩家人有意在这方面做文章,也成不了气候。”
此刻,尹却只祈祷着永昌侯可以按着他说的做,事情都到这节骨眼上,但愿不要再出岔子才好。
“本侯明白了。”虽然不甘,可永昌侯确实也想不出更妥帖的办法,现在也只好依着尹却说的来了。
唉,今个这事可不就是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吗?
“那在下便先告退了,等到您将世子的事情处理完,如何转投梁阳王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说罢,尹却恭敬的长揖一礼,听闻永昌侯淡淡的应了声,朝尹却随意的摆了摆手。
于是尹却这才不急不慢的转身推开门栓,正要回自己的小宅去。
“侯爷!侯爷!不好了。”门外只听小厮急匆匆的尖锐叫声再次传荡开来,永昌侯这会都快对“不好了”这三字产生阴影了。
“嘭!”的就是双膝砸地。
“快说。”永昌侯头疼而疲惫的闭目捏了捏鼻梁道。
“您命人关押在柴房的那个姑娘不见了。”小厮颤巍巍的哆嗦着道,他虽不是看柴房的,但传信的有时比看柴房的还难当。
“去找啊,难道这还要本侯教你们吗?”永昌侯不耐烦道,如果换了平常,他也许对着这磨磨唧唧的小厮就是一脚踹上去,可现在他瘫坐在案榻上懒得起身。
“是!是!是!”三个连着的是,小厮连忙从地上匆匆起身,连身上跪皱的短衫也顾不得理一理,就是像逃恶鬼一样步履不稳的爬走了出去。
尹却不语,反正永昌侯也没有叫住他,待得听完小厮报告的这件小事,他只是再次的恭敬的朝永昌侯揖了一礼,便告辞了。
出了永昌侯府的朱色石狮子大门,两旁家丁认得尹师爷,于是便恭敬的向他问好,尹却闻言,微笑着回了好。
碧蓝的天,阳光明媚,煮一壶老酒,品一杯新茶,没了权势利禄的纷扰,晒着太阳,沐浴着阳光小憩一会儿,对于一个过了不惑之年的人而言,难道还有比这更惬意的吗。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