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怏怏起身,拂了拂压皱的衣袖,径自走到桌前抓了两颗澄黄新鲜的秋橘。
橘子不是应季的,今年的新橘还没来得及上市,而陈年的水果仍能保持这样晶莹诱人,也可见果农商人们储存时的用心。
从刚刚到现在,这已是她剥的第三颗,据说橘子能养颜护肤,止咳润肺,但吃多了难免会上火伤身。
“范家的商队很快便会路过厌次返回王畿,那边的慈梨甚是不错,到时我让人多送些来。”对于萱娘喜欢的,御史从来都不会制止,既然橘子吃多了易上火,可她又喜欢,那便多吃点梨降火就是了。”
“好啊。”好看的狐狸眼微微下弯,嘴角上扬出一个薄薄的浅笑,她依旧自顾自的小心割剥着橘皮,生怕一不留意便把精心涂染的寇丹染黄了侧边。
“不过你说商队到底什么时候到?”桌旁就近的太师椅上,萱娘叠腿侧坐,随后她又忽然想起了点什么,不明其意的转首问道。
“快则一两天,慢则一周内也能到了,但前提是王畿外的土匪流寇不来捣乱。”谈到流寇,御史又是头疼,那群人简直比苍蝇还恶心,烦不胜烦。
“好,但愿尽快,别忘了我预订的药草香料。”慈梨倒是其次,所谓口腹之欲不过是最次等的欲望,毕竟从来没有什么是比眼前的这个男人更让人垂涎的了。
那日加了蛇床子和茉莉的荼蘼香未能让她如愿以偿,萱娘表面上已经不在意了,可内地里一直耿耿于怀。
“自然不会。”御史虽也不清楚萱娘要那些致幻香料来干什么,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他也素来是随着她的。
继续默默的挑拾着黑白交错的玉子,输了就得理棋,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规矩,当然就算是赢了,多半还是御史理棋的。
宠溺的看了眼自己瞧上的女人,无奈的笑了笑。
“有件事情忘了问了,你和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萱娘皱眉问道。
想到有酒客权贵谈论御史深得陛下恩宠,甚至是妖言惑主,她就打心底里难受,旧朝男风之类的事情也是不少的,她现在的心情大底便是自己情人被别人觊觎的担忧和不爽。
“君臣关系,仅此而已,皇帝喜欢的是女人,他心里还有个放不下的白月光这你也知道,况且正如你所说的,不然温宛欣肚子里的孩子哪来的,当今汉皇沉迷酒色歌女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不是吗?”
以讹传讹,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他估摸着是该和楚协保持点距离了。
“呵!楚协身边不就有一个随便出入内宫的上卿吗?”
萱娘不明其意的嗤笑了声,笑意不达心底。
“……”
怎么莫名闻到了股醋的酸味,难道她是在怀疑自己和楚协有私情吗?
合上载放着棋子的木匣,范泽不急不缓的将绘有棋盘方格的丝绸两角相对,收进另个还没合上的棋匣中。
“你对那位上卿感兴趣?”
“没兴趣,但别去惹他。”
她不满的眉头微皱了下,但随即又变为了冷漠。说实在的,萱娘也不知道那位上卿到底是谁,但她猜测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自己对付不了的东西——烛九阴,要想扶持楚黎,楚协本身也值得关注,毕竟她不知道一个人类是怎么和妖神扯上关系的。
“萱娘是在关心我?”御悠然走近,放大的俊脸忽然贱兮兮的朝美人靠近过来,让她忍不住想一口咬上去。
“你想这么认为也无所谓,只是你若倒台了,我风月楼的安稳经营也许会遇到很多麻烦。”
交谈中,手中的秋橘早已被剔的不留一缕白茎,橙黄色的肉瓢仿佛要冲出薄壁,溢出汁来。
一改先前的凝重不屑,她似笑非笑站起身一把环住了御史的脖子,媚眼如丝,真是没有谁比萱娘更适合干这种勾引人的勾当了,她就像是个话本里的妖精。
“记住你是我的,离那些莺莺燕燕远点。”随着萱娘霸气的宣誓自己的主权,抹了胭脂的红唇呼出了点点暖气,热气触在他的自然红泽的唇上,骚的人心痒。
鼻子隔的很近,仅差毫米便要触到了一起。漂亮的玉手沿着他白皙脖子一路向上,萱娘嗜爱的捧着这颗精致的头颅。
“想什么呢,我身边的莺燕不一直只有你一个吗?”不知觉的,他富有磁性的声音也带上来几分不一样的蛊惑。
女人喜欢甜蜜的情话,据说情话能使女人安心,这是宫里的那位给他的建议。
“但愿如此。”说着,左手继续向上,冰凉的指背柔情的滑过他微热的脸颊,覆上他后颅扯紧的墨发,仅在一瞬之间,昂贵的黑檀乌木簪被抽离了发心,伴着木簪撞击地板的两声连响,黑绸般的墨发散卷下来,漂亮灵巧的柔荑没入他的发间,反扣上他的头颅。
顺着她的目光,御史反握住发间的那只手“别闹。”
“你是又想叫我睡了吗?”萱娘讽刺的笑问道,顺着他的意抽回了那只被握住的小手。
“你若乏了,也可以。”
又是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软绵绵的,挺没意思的。
也许是出于不甘,萱娘一把抓过桌上那颗被她剔净了的甜橘,就是朝他的俊脸愤愤的砸去。
好在御史眼疾手快,立马站直身反手握住飞来的橘子,垂首看了一眼手里的橘子,他缓缓的掰下一瓣放入口中,咬开外面包裹的瓢膜,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味蕾里炸裂开来,确实不错。
“怎么样?是不是很甜?”萱娘也不在意没有砸中,毕竟是自己剥了那么久的橘子,现在想想,滚到地上岂不是可惜了。
史离轻轻一笑,没有说话,望向窗外,他看到了胡国左贤王的身影,不过楚黎竟没有在他的身边。
“鹤颐居快来贵客了,我们走吧。”
“好。”萱娘懒散的答到,只是不知道谁有那么大的面子竟能被御史称为贵客呢?
“麻烦萱娘了。”御史儒雅的谦和一笑,取出袖中备好的木梳。早知她有拔他发簪的坏习惯,所以今天特带了柄木梳,现在可算派上用场了。
“萱娘这般让小生没脸见人,是否应对小生负责?”他幽怨的声音带着坏坏的调笑。
汉律有规定,凡事年满二十的男子即为成年,势必要带冠盘发,如果是披头散发,就是走在大街上都会有人指指点点,在汉国只有没有开化的胡人才会毫无礼数的披头散发,断发纹身。
“你自己不会吗?”萱娘不屑的撇了撇嘴,说的自己好像对他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一样,不就是散了他的头发吗?
“不会,范家虽不是名门士族,可润之是自小有侍从服侍的。”
润之是御史的字,他名为范泽,而润即有泽的意思。
“罢了罢了。”
随意的摆了摆手,萱娘今晚也不想和他多烦,刚刚的下棋和闲谈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而今天还有要事要干。
“坐好。”
放下交叠的双腿,悻悻地捡回被自己随便丢在地上的黑檀乌木簪,真是自己前世欠他的孽缘啊。
持着木梳的小手划过他的墨发,即便只是头发也真的是如丝绸般美丽而让人羡慕啊。
“萱娘,你说我们这个样子像不像民间的妻子帮丈夫束发?”
他的声音出奇的郑重,郑重到让萱娘也是不忍敷衍。
“也许,不知道。”
她看出了御史早前所说的会娶她不是玩笑,若是男女之间若是只为行乐,当然可以肆意放肆,可若是牵扯到婚姻和真情,就不免变得沉重了。
“你知道的,我们之间的爱情是没有结果的,你是御史我是伶女,而且我也许会害了你,不谈感情,只谈风月不好吗?”
这当然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他是人,而她是妖,他们注定是人妖殊途,纵观民间话剧,跨越种族的爱情无一是好结果的,况且还有一个烛九阴对她虎视眈眈。
“好吧,只谈当下。”
御史叹了口气,真后悔没有带一鉴铜镜,这样他就可以看到萱娘亲自为他盘发的样子了。
又是再次看了眼自己的完品,随后欲把木梳还给了御史,可御史并没有接过,既然如此,萱娘也就自己收起了梳子,陈化的崖柏木透着光滑的油性本也是珍品中的珍品。
“走吧,看戏去,我精心安排了一出好戏。”
萱娘缓缓说到,她也听说永昌侯这段时间处处挑范泽毛病的事情了,想来可能是嫡孙女快当皇后,所以飘了吧。
永昌侯家的世子她也早看不顺眼了,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德行,竟还一个劲的觊觎自家女儿的美貌,约了白桃也就算了,却还邀风月楼里的小萍看花灯,真当她是面团捏的啊?
既然御史先前说老的暂且不能动,那她便用小的来降降火,这些天,憋屈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好,听你的。”范泽垂首拂了拂自己的衣袍,依旧是个儒雅的谦谦君子。
牵上美人的玉手,再次俯瞰窗外,这次看到的是渭水,是花灯,是客船画舫与歌女,灯火通明,熙攘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