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缓缓的沿岸停靠,我和萱娘从桥头人群中挤了出来,穿过人海快步向舶岸走去。
“你怎么来了?”取下覆在脸上的狐狸面具,萱娘淡漠的望向御史。
“寻你,王畿夜间人杂,两个貌美的女子独自在外怎能不让人忧心。”御史风流一笑。
“刷!”
话音未落,只见御史轻捻扇干,黑白水墨棕竹折扇倏然展开,上面题着的是名家的山水行草。
“呵!我若解决不了的东西,你来了有什么用,帮我叫官兵吗?”故作倜傥,萱娘垂首低声嗤笑了句。
御史无奈的挑了挑眉,这小东西,是吃了火药吗?莫不是还在为几天前的欲求不满气愤,不过话说回来,婳重还真的是小看自己啊,不过他也不恼。
“看到萱娘,小生安心。”御史宠溺的轻笑了句,顺带着轻晃了下手中那柄堪称价值连城的水墨折扇,名家的墨宝,从来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我觉得你这身打扮浮尘会比折扇顺眼的多,你知道的,我平时最讨厌的就是巫师和道士。”萱娘的这番话显然是讽刺的反话,既然讨厌道士,那浮尘又怎会比折扇顺眼呢?
“书生打扮也许就很适合你。”不等御史说什么,萱娘静想了下再次补充道。
记忆力里第一次在书里院擦肩而过时,御史就是一身传统的书生打扮,细麻布冠。但后来随着两个人日渐熟识,他书生打扮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不过毕竟后来是官居一品的大员,一身书生穿着也不像话。
“但在小生眼里,萱娘子穿什么都是最美的娇娥。”土味情话,半带真诚,半带奉承,却也是真话,淡雅的浅妆,不似浓妆艳抹的恶俗。
听了这话,这会萱娘终于浅浅一笑。
对于御史的赞美,她是欣然接受,毫不谦虚的,本就自诩长的娇艳妖孽,再经过一个时辰的全套描眉涂脂,敷脸盘发,美难道不才是正常的吗?
两人经过一段细细的招呼,御史这才想起萱娘身侧还静站着一个白桃。他转首望向我,略带着淡淡的微笑,神情谦和的一点也不似与萱娘交谈时的油嘴轻佻。
“白桃可用过晚膳了?”那是一种像哥哥对妹妹,又像长辈多晚辈的关切,当然更像是一种爱屋及乌的情感。
“还没。”
说实在的,逛了这么久确实有点累,但一路上买了点小吃糕点并不饿,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还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歇息。
“可打算去哪家酒楼?”
“都可以。”我道。
“鹤颐居如何?”
“好啊。”其实在我眼里哪家都差不多。
这时御史有看了眼萱娘,她摆了摆手。
“没问题,走吧。”
不可否认御史确实是很会挑地方,鹤颐居是王畿数一数二的酒楼,格调高雅而富有品味,甚至是不少皇胄贵族都会来尝尝新品佳肴,或者喝樽甜酒。其二呢,又是一个范家名下的产业,古人云“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亲自熟门熟路的挑了一间可以将整个街道和渭水晚景一览无余的雅间。
如果是白天,在这儿,你还可以准确的看到渭水亭旁的千瓣牡丹和娇婉垂柳。
更有趣的是,在这儿,无论是从哪扇窗将人丢下去,人都可以准确无误的掉到渭水河里。
踏进底堂,便见布局独到的幽兰,盆竹,名家墨画,可以说是完全符合了士大夫之流的品味。
行至雅阁,一副算不得显眼的潭泽兰芷翁叟图惊异的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是谁的画?”画工精湛,所题之字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像极了父亲的字迹,却又怪在没有落款。
“这幅?”鹤颐居的墨画很多,不少都是御史看着合适就随便挂着的,故此他也没什么印象。
不过这幅他倒是记得“是越家大公子与温太尉同游时作于汨水的,画是越公子所绘,而字据说是温太尉提的。”
果然。
“怎么?你对这副画感兴趣?”御史疑惑道,很少有女孩对墨画感兴趣的,毕竟在他印象中,白桃对珠宝都兴致缺缺。
“没什么,只是觉得画的意境深远,却怪在没有落款。”我假意镇定的掩饰着,不过还是被身边的萱娘全部看在了眼里。
“既然桃子感兴趣,不知御史可愿割爱,我出面替桃子讨要了这副画,当然御史也可以出个价。”别人不知道,萱娘再清楚不过,温太尉是这个小丫头的父亲,睹物思人嘛。
“无妨,明日我便让人包裹了送去风月楼。”御史也不在意,且不论他并不是真的多么喜欢这幅画,就是白桃想要他也不会吝啬于一幅画,更别提是萱娘代之讨要了。
话题渐渐落下帷幕,也没人再去提一副没多大意思的画了。
满桌的菜品很快便端了上来,清淡而适宜夏天的口味,但我并没什么胃口,萱娘对于这些菜肴肉类一向没多大兴趣,她只爱甜食和瓜果。
而御史也说自己不饿,于是我便更没什么食欲了,随便用了点,便让侍者撤了下去。
与此同时,几个年轻娇美的侍女恭敬的端上了几盘水果瓜子。
我们三人有意无意的闲聊起来。
“大人今日可是一人游船?”我随意的问道。
“也不算,原是有人同行的,但他后来说有事就先行骑马离开了,然后我看到有艄公家的客船就顺便乘船随便逛逛。”
这也难怪我们看到他的时候竟然是乘着艘小破船来的,不过我没想到他原还有个同行的,有点惊诧。
“谁?”问完后,我便又有点后悔,万一他不想回答呢?毕竟这是御史的私事,我管不着。
“是北安王楚黎,你应该知道他,他在这条街上约了人,而我也正好来找萱娘,于是我们便同行了一段。”
御史也不在意,反正不是什么大事,虽说藩王和朝廷命官走的太亲近也许会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可身正不怕影子歪,若是欲加之罪也不是防得来的,再说他也不认为把自己和北安王会过面的事告诉白桃有什么关系,反正白桃不会乱讲。
“哦!原来不是偶遇。”先前听两人对话还以为是偶遇,原来御史早就知道萱娘会来这儿看花灯,所以特来寻她,如此说来,我便更显得多余了。
“只是他自己的推断罢了,我可什么都没说。”萱娘撇了一眼御史,继续自顾自的剥橘子,不过前几天,她确实隐隐提过自己打算在乞巧节晚上去望月桥看花灯,料定御史定会来寻她,就是连银两都没多带。
我没明白今天这两人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成天在那打哑迷,一回又是偶遇,一会又是推断的。
只可惜没有早一点遇到御史,否则说不准还能见到黎哥哥,但愿他还在这条街上,那我便还有遇到他的可能,不求别的,远远看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摸了摸静放在袖中的香囊,苦恼。
饭后,萱娘说想要博弈,而我的棋艺虽也不错,可远比不上她和御史,再说对于这种费脑子的游戏我一向兴致缺缺。
有眼色的人都能看出来,她此刻更想和御史杀一局,那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我做沏茶的小童。”说罢,径自取了两个润了两个瓷盏,沏了两杯备好的热茶。
我一边有意无意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边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人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相别四年,眼见挂念黎哥哥的次数越来越来,可经风月楼那晚一见,他的身影伴着那些童年时的回忆再次一遍遍的在脑海里回放,也不知我和他的重逢是对还是错。
“我先出去走走了。”反正继续呆在这儿也没事做,再次为两人沏满了茶,我在萱娘耳边轻声咕哝道,算是只会一声。
“嗯,独自小心。”顿住了手里那颗还没来落及落下的黑子,萱娘转首望向我,简单的叮嘱了句。
“好的。”于是我象征性的向两人揖了一礼,取过暂放在八仙岸台上的兔脸面具,默默的退出雅阁,合上门。
走下台梯,小二以为有什么需要帮忙,连忙迎了上来,我向他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不过是想独自去闹市逛逛而已。
鹤颐居内,两人继续博弈,势均力敌,旗鼓相当,慢慢的棋局渐进僵化,两人也同样变得越渐无言,低沉的气氛透着些许的压抑,两方厮杀,互不相让,如两军对垒之势。
“你查的那件事情怎么样了?”萱娘缓缓开口道,本来这个问题早就该问,只是前几天晚上欲求不满,闹得不愉快,后来也没机会更没心情好好坐在一起聊聊天,事情就耽搁到了今天。
“进展不大,知情人都死了,不过我总觉得皇帝应该还知道点什么,至少他现在是在装傻充愣。”
“是吗?完全没有行动吗?”萱娘执起案上沏满的香茶,不知道过了多久,茶已是凉的,轻轻抿了一口,若有所思,而眼睛则还是一如既往的凝视着黑白交错的棋局。
“至少表面是这样的,不过梁阳王倒是先急了,太后更是丑态百出。”
“没理啊,难道他不想坐稳这皇位吗?”她开始不解起来。
汉国政局混乱,先皇暴毙实属意外突然,甚至连份遗诏也没有留下,本来作为嫡长子的太子登基是顺理成章,可问题就出在先皇暴病前屡次想废掉太子,改立自己最宠爱的幺子楚黎为太子,无奈大臣元老们宁可死谏也不愿坏了宗法礼度,陛下宠爱胡姬生的孩子,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正牌的嫡长子还在呢,立一个庶出的次子为太子成何体统,恐怕是要贻笑大方啊!
有前朝的宦官乱朝,篡权夺位为戒,先皇担忧前朝的旧事重演,于是在登基前便命心腹刻了一方私印,并扬言日后只会把私印传给自己认可的新皇。
现如今先皇死了,与此同时的是那方私印的不知所踪,而这件事一直是太后心里的一根拔不掉的刺,太子登基难道就真的名正言顺吗?先皇的暴毙难道就真的没有内幕吗?私印失踪的事无形中成了朝中有心人的一个话柄。
“我还在继续调查。”御史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白子,落子即无悔。
“那朝堂上的其他人呢?有没有什么反应?”
“梁阳王急不可耐,恐怕很快就有动作了,北安王按兵不动,眼见北境逐渐做大,既是成了藩王垂涎的肉馍,又是成了他们忧惧的猛虎,太后表面修身养性,实则在静待着坐山观虎斗。”
一连贯说了一大长串的话,弄得自己口干舌燥,凉了的茶水不及热茶香,就是再好的茶也略带着些涩苦,故此他是嫌弃的。
“那永昌侯呢?”
“管他做什么?”御史微微诧异,相比前面的那些人,虽然也是个手握兵权的世袭侯,可明显不可同日而语,终究是构不成什么威胁,再加上世子又是个纨绔,永昌候一家看来要完啊。
“不过是个空有蛮劲的莽夫,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当枪使,如不是长子有幸娶了太后生的长公主,凭他们一家人的脑子,越家能支撑到现在?”说到这儿,御史不屑的嗤笑了声,也不知道永昌侯这段时间是哪根筋搭错了,处处挑他毛病,一天不弹劾他好像就整个人都不舒服,甚至连妖言惑主,欺君魅上的帽子也给他乱扣,有病就回家去,不要整天在大殿作妖。
“好,能动吗?”美人勾嘴轻轻一笑。
“啪!”黑子毫不犹稳然的翻落,黑棋成大片绞杀之势,又是一个生死存亡的关键口,破则生,败则有可能片甲不留哪。
“哼。”胃口还真是不小,不过有的可以相让,有的则不可以。
“如果是萱娘想,没什么能与不能的,只是永昌侯本身或许还有点用,其他的随意。”
白子落,萱娘没想到方才那凶险万分的杀局竟然被他就这样轻轻松松的破了,可见这段时间,御史的棋艺又是精进了不少啊。
黑子的第二轮包围,依旧是来势汹汹的进攻。
“我听说温宛欣有孕了?”
“额?哪来的消息?可靠?”这次终于轮到御史茫然起来了。
小皇后还有两周时间才册封,本来早就该封了以免夜长梦多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总不吉,日子一拖再拖就到两周后去了,皇帝是悠然的很,可太后和长公主表面淡然,内地里是快急坏了。
后宫前朝都知道太后希望皇帝的嫡长子是长公主的女儿凝双郡主所生,没想到这档子眼温八子竟然有孕了。
“是风月楼的酒客谈论时,我无意听到的,也不知消息可不可靠。”
“其实她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且不论孩子是男是女,生不下来,就不能做数,就算生下来是不是活的也不一定呢。”他刚刚听到萱娘说温宛欣有孕确实有点诧异,可更诧异的还是皇帝竟然从来都没有和他提过这件事?
下了这么久的棋依旧胜负未定,也心疼萱娘聚精会神太久累着,于是故意露了个空让她赢了棋,反正自己想要赢的也从来都不是一局棋。
胜利来的太突然,反倒有点不知所措,甚至是怀疑御史故意让棋,谁知他只是扼腕叹息了句“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