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行至泰安宫已是申时。
大雪漫天,尽管有小太监撑着伞但飞扬的雪花还是沾染在了名贵的狐裘之上。
泰安宫养德殿门外的四个小黄门见是太子,忙呼“千岁”。
李瑜拍打着身上的雪花说道“孤有要事呈报陛下,劳烦通传”
手捧拂尘的领头黄门弓身一礼,便转生进入殿内。片刻之后便从养德殿出来,领着李瑜走入殿内。
穿过屏风暖阁,只见大周皇帝李尧眉头微皱,负手弓身看着面前案上的一盘残局。
只见棋盘中黑子连绵若蛟龙,攻势凌厉;而白子长蛇卷尾隐隐有围剿之势,李尧负在身后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粒黑子,似乎已按兵许久。
李瑜振袖一揖,朗声道“启禀父王!儿臣有要事奏报。”
“太子来了啊,这里不是朝堂,不必拘礼。这么晚了,有何要事啊?”
李尧淡淡的说到,目光却依然看着面前的棋局。
李瑜上前一步说到“幽州传来警函,燕王府密会幽云两州,至天启十八年起,两州之地私募军士。就在日前,燕王曦幼子燕逐云雪夜率军奔袭清河原,匈奴左贤王穆擀乱军之中被燕逐云所杀”
“混账!”
李尧暴怒着掀翻了面前案上的棋盘,黑白散落一地,殿内的太监宫女不约而同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天启十一年,西陵军大破匈奴于黄沙隘,李尧为了保存匈奴以牵制大周唯一的异性王燕曦的势力,强令西陵军回师,并暗中扶持匈奴左贤王穆擀,未曾想多年布局竟破于小儿之手。
穆擀一死,呼邪单于暗弱,短期内也无法平息战乱,至少三年内匈奴将陷入内乱之中。而幽州也将失去掣肘,燕王近年来鹰视狼顾,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西陵军近十载未曾临战,若幽州铁骑来袭,仅凭暴熊军是否能抵挡?
想到这里,李尧心中愈发的恐惧,急道“速调凉州王卫、并州武嗣远屯驻邯郸,命赫连猛紧守长石关,不得放一个幽州人入冀州”。
一旁的李瑜将李尧的恐惧看在了眼里,心道“父皇真的是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与项承威、宇文霸一起平定凉州的父皇了。若是这样调兵幽州不反也得反了”
念及至此,李瑜抱拳道“父皇,幽州局势还不甚明朗。若如此调兵燕曦势必会说是父皇逼迫才不得已起兵自保,反而让父皇背负逼反封王的污名。儿臣有一计,恳请父皇降旨,封燕逐云为羽林中郎将,神威天将军!”
李尧怒道“封燕逐云官爵?!神威天将军是什么爵位?”
李瑜说到“燕逐云此番大破匈奴,父皇可借此授予他羽林中郎将的官职,羽林中郎将职责宿卫皇宫,至于神威天将军,只是一个响亮的名号。若燕逐云接旨,势必要入朝谢恩,苍狼入囚笼,可以燕逐云为质子,燕曦必不敢妄动。”
李尧瞪着李瑜说到“燕曦老谋深算,要是他不接旨呢!”
李瑜微叹一口气,说到“若接旨,则表明幽州准备不足,还不足以冒天下之大不韪。若不接旨,那就是不尊皇命的大罪。不管接不接旨,儿臣恳请父皇命大将军整肃武备,再命西陵候召回旧部,整军备战。幽州这块化外之地,必须要收入我大周手中才算金瓯无缺!”
李尧狐疑的看了李瑜一眼,说到“听闻太子与西陵候交往甚密,可有此事啊”
李瑜顿时汗流浃背,伏地道“西陵候早年追随父皇有平叛之攻,天启十一年又大破匈奴,儿臣仰慕有心结交,但西陵候公务繁忙,儿臣与四皇弟多次拜访却也只见过寥寥几面,赠送的礼物也全数退还··请父皇赎罪”说完,便趴在地上不再言语。
李尧笑着扶起李瑜,笑道“诶~跪着做什么?西陵候为我大周南征北战,实乃国之干城。弓马娴熟,深谙战阵之道,你身为国之储君,自当多向老臣子求教。父皇岂会怪罪,起来起来。”
李瑜起身又闻得李尧说到“嗯。皇儿果然聪慧,就按照你的意思拟旨。但西陵候官居卫将军,有宿卫京畿之责,不可轻动。容朕在思量思量,天色不早,皇儿还是早早回东宫吧”
李瑜走出泰安宫已是酉时,天色如墨,大雪纷飞,寒风将宫灯吹的左右摇晃,而李瑜此事的心也俞渐冰冷。
“黄沙隘一战,西陵候与燕王合兵之事父皇一直耿耿于怀。十年了啊,现在燕王已洞察朝廷的羸弱,各地刺史州牧也各怀心思,如今局势已危如累卵,父皇却空有良将而不敢用。唉··”这一声长长的叹息被凛冽的寒风吹远,瞬间撕碎在风雪之中。
相比龙川的飞雪,幽州往北的塞外确实难得的晴空。
明月高悬,星斗璀璨。黄沙隘往北五十里处的雪原上白色的营帐如朵朵寒梅绽放,绵延数里。望楼上一杆狼首大旗在明亮的月光下迎风飞舞,一名头戴狼首盔,腰悬号角的少年甲士背负雕弓拄枪而立,警视四野。他往黄沙隘的方向望去,只见绵延不绝的牛羊与骏马在匈奴俘虏的驱赶下进入黄沙隘。
少年甲士嘴角微扬,挺了挺健硕的胸膛望向头顶迎风而舞的狼首旗。
东方渐渐的泛起一抹鱼肚白,苍狼营中的火头营点燃篝火将烤架上的羊羔烤的金黄,望楼上一夜未眠的少年甲士猛的吸了吸鼻子,肚子顿时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李信!狗日的,没被匈奴人的射雕手射死吧?拔营了!百骑长令,我部将于辰时三刻押解匈奴王族随王子殿下先行入关!”
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君汉扬首冲望楼上的少年甲士喊道。
“哈哈!要是真有射雕手敢冲苍狼营放箭就好喽,小弟我正差两个匈奴人的耳朵进一阶军功。”少年甲士说完便如同灵猴一般从望楼上攀爬下来。
此时苍狼营中军大帐内炉火明灭,温暖如春。燕逐云躺在柔软的毛毯中沉睡,结实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随着呼吸起伏,而躺在他身旁,酥胸半露的艳丽女子正一脸愤恨的望着他。
女子用左臂轻轻的撑起身子,右手慢慢的从一旁的皮囊里抽出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匈奴已经没有了,她的子民都成了奴隶,包括她自己,这一切都拜眼前的这个男人所赐。
银狐咬了咬牙,猛然扬起手中的匕首,却始终无法刺下去。
“你到底杀还是不杀啊?”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
银狐低头望去,只见燕逐云头枕双臂,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银狐愤恨的望着燕逐云,一双美目噙满泪水,竟握着匕首猛然往自己的脖子划去。
燕逐云一把握住银狐握刀的手,恶狠狠的说道“按照你们匈奴人的说法,你是我的战利品。你可得把自己看好了,你身上要是有一道划痕,我就杀一千匈奴奴隶。要是流血了,我就杀一万人。你若是死了,我就屠尽匈奴人。不仅如此,燕国铁骑将再出黄沙隘扫清草原!连你们的龙庭陵墓都全部捣毁。所以,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来人!伺候你们的匈奴王更衣!本统领要请匈奴王去我大燕国做客!”
燕逐云话音刚落,两个匈奴女子便端着热水,裘袍进了营帐。
天光大亮,苍狼营士卒列着整齐的军阵在各部将军的带领下向着黄沙隘的方向行去。
“披铁衣兮握寒光,挽雕弓兮射天狼,威名扬塞北,百战报君王!”
“为虎贲兮战四方,扬战旗兮敌仓皇,铁马踏四境,皆为我国疆!”
“祭忠魂兮月流光,相思短兮醉梦长,长风抚红缨,送我归故乡!”
豪迈而又渺茫的歌声飘荡在行军队列的上空与流云交织在一起,随风飘向四方。苍狼劲旅,一支让周皇室无法入眠的军队满载无上的荣耀踏上了归国之路。
燕逐云并未着甲,只是披着狐裘骑着他那匹雄壮的骏马意兴阑珊的走在队列中,他的身旁是骑着一匹雪白骏马的银狐。
银狐望着远处城池的轮廓,忽然有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她轻扯缰绳,白色的骏马在主人的驱使下离开了队列。亲卫统领燕博正欲阻拦,燕逐云抬手制止。
传令的骑兵背负令旗,分前后两队疾驰而去“全军止步!全军止步!”
滚滚军阵片刻间停止了移动。
银狐骑着那匹白色的骏马登上了不远处的小山坡。极目远眺,那是银月湖的方向。
燕逐云轻策战马呼吸间来到小山坡之下,只是望着银狐,却不上去,目光有些迷离。
燕博带着亲卫营的骑士跟了过来,正欲说话,燕逐云抬手制止。
“设案,纸笔来。”
燕博挥了挥手,大军队列中几名甲士抬着一条长案,背负一个木箱一路狂奔而来。燕国二皇子嗜画成痴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军中当然也有所准备。
只是半炷香的时间画便成了。
画中女子身披洁白的狐裘,额前青丝微扬,明亮的眸子中视乎有化不开的愁绪。
不等墨干,燕逐云便拿着画向着银狐走去。
“送给你。”
银狐微微转过头微微一愣,满是愁绪的眼睛瞬间弥漫着浓郁的恨意。
“你逼死我父汗,杀了我的子民,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燕逐云闻言也不在意,依旧笑眯眯的说道“那都是遇到你之前干的事情,你看,我遇见你后我没杀一个人。我发誓!我麾下的士卒也没有。”
身后的侍卫统领燕博闻言,一脸尴尬的转过身。
燕逐云俊美的脸上依旧弥漫着笑意,如盏中清茶,如和煦春风。全然忘记了几个时辰前屠家灭族,还要捣毁王庭陵墓血淋淋的威胁。
银狐一脸愕然,望着身前这张满是笑意的俊美脸庞,朱唇轻吐。
“从未见过此等厚颜无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