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西陵候府的演武堂中韩霜挥舞着一杆铁戟大开大合,气势雄浑,挥舞间隐隐有虎啸龙呤之声。
父亲虽已逝去多年,但每当他舞动铁戟时,父亲的样子便会在他脑海里愈发清晰。
母亲曾告诉他,他父亲韩坤曾是大周虎将,当年瀚海一战名动西凉,万人敬仰。
他幼年时确实依稀记得父亲是一个威武的将军,但远征归来,一路颠沛流离,威武的将军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刀疤脸醉汉,唯一清醒的时候就是教授他武艺的时候。
直到父亲去世前他才知道他的父亲是如何从一员虎将沦为丧师辱国的醉汉。
天启九年,匈奴大军劫掠边境,天启帝李尧封镇守西凉的韩坤为平北将军率凉州兵至并州御敌。
韩坤抵达上党郡后发现并州军军纪涣散,腐败不堪。
大敌当前,为严肃军纪,韩坤一口气杀了十二个贪污军饷的将领。
天启九年冬,上党城寒风凛冽,杀气四溢,数万将士积聚于校场之上,而将帅台上十二个将官被绑缚着跪在全军将士面前,身后是扛着鬼头刀的刀斧手。
一个面容冷峻的大将按剑而立,大声喝道“斩!”
而跪在正中间的青年将领一脸愤怒的大骂道“韩疯狗!老子是雍州宇文家的人,你区区一个平北将军,你敢杀老子!老子宇文协让你全家陪葬!”
宇文协身后的刀斧手一脸畏惧的回头望向韩坤。
韩坤身旁的参军颤声说道“韩将军,杀不得啊!宇文一族乃开国勋贵,现任族长宇文霸更是当朝大将军。为将军计,此人杀不得啊。不如将其乱棍赶出军营?”
韩坤抽出亲卫腰间的长刀走到宇文协身边,一脚踢开刀斧手,挥刀砍断了宇文协身上的绳索。
台下“嗡”的一声喧嚣起来。
宇文协狂妄的笑道“算你识相,只要你不惹老子,老子也尊称你一声韩将军。”
韩坤随手将长刀丢在宇文协脚边,“噌”的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冷冷的望着宇文协。
“你··你什么意思!”宇文协望着韩坤的眼睛,大吼道。
“宇文一族为我大周国立下汗马功劳,你族中先辈多有战功赫赫之辈,至今我也心存敬佩。你奸**女,贪墨军资,杀百姓冒充匈奴人领军功,实在是让宇文一族的先祖蒙羞!你拿起刀来与我一战,你若杀了我,你就能活;若是死了,我会说你战死沙场,没有辱没你的姓氏。”
韩坤长剑前指,宇文协一双眼睛由于愤怒与屈辱变的赤红,他大吼一声向着韩坤挥刀扑了过去。
人头冲天而起,韩坤还剑入鞘。
此事之后韩坤兵势日盛,多次击退匈奴人后筹划深入塞北寻找匈奴主力决战。
天启十年秋,韩坤领兵五万远征塞北。
大军行至桑河流域忽然粮道断绝,韩坤遣使多次催促,大营回信都是军粮不日将至。
但直到冬日将近,军粮依然未至,韩坤只好引军退回并州。
征北军即将抵达并州时,十数万匈奴主力伏兵尽出,周军军中无粮一触即溃,匈奴纵马追击,五万精锐不过三千余人逃回并州。
此后,项承威率西陵军北上,由于兵力匮乏不得已才联合燕军,击退匈奴人。
项承威一战封候,而平北将军韩坤轻敌冒进,致使五万精锐埋骨塞北。周皇震怒,韩坤举家被流放凉州蛮荒之地,而军粮之事却无人提起。
春寒料峭,天光大亮,韩霜依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韩公子戟法之精妙颇有侯爷的神韵,侯爷何不带回营中多加指点,他日定时一员不可多得的虎将。”
不知何时项承威与慕致远已站在回廊下观看韩霜多时。
“我正有此意。我家那两个兔崽子一个只知道读书,另一个就不用说了。倒是我这位侄儿性情沉稳,有大将之风!”
项承威今日心情似乎格外高兴,眉眼间都带着笑意。
“侯爷,燕逐云奉旨了。”慕致远望着韩霜说道。
“哦?看来当年那个少年郎终于长大了啊。回书房吧。”项承威似乎早已料到。
韩薇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梦见了去世的爹爹和娘亲,爹爹和娘亲远远的看着她,让她一定好好好活下去,但是哥哥却不在身边。
她又梦见她独自一人在凉州的荒漠上奔跑,一头沙狼追着她,她拼命的跑呀跑,却怎么也甩不掉那头凶恶的沙狼。
突然他梦见街头给他小糖人的小哥哥,那个小哥哥笑嘻嘻的望着她,让她有一些不好意思。她转头发现自己的哥哥和另一个小哥哥也站在一旁望着自己,而自己的身边坐着一位贵气的夫人,也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上官明月摸了摸韩薇的头笑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可怜的薇儿。”
韩霜凑上前笑着说道“薇儿莫怕,这里是项伯父家,我们找到项伯父了。”
项麟笑嘻嘻的说道“我是你项麟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韩雪望向众人,又看了一眼一脸笑容看着自己的哥哥,又望向项麟怯生生的说道“这不是梦?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项麟一愣,随即认真的点了点头。
“夫人,侯爷请两位公子与韩公子去书房。”项武站在门外躬身说道。
“你们去吧,这里有我。”上官明月笑着说道。
西陵候府东面的书房中项承威站在一座兵器架前,一杆单月苍龙戟立于其上。
苍龙戟通体长二丈有余,朱漆为饰,戟杆光亮如新,戟月寒光摄人,一看就知道经常擦拭,只是原本鲜红的流苏已经十分陈旧。
项承威望着苍龙戟喃喃的说道“兄长,当年我未能求得陛下网开一面,这些年来心中愧疚万分。
我知你担心朝中奸佞攻讦于我,这些年一直不愿与我联系,一封书信也不愿回复。但你可曾为霜儿、薇儿考虑过?好在天可怜见,能让他们兄妹二人平安到来,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们的。霜儿如今已到束发之年,体格健壮魁梧,与兄长一般无二。
兄长教导有方啊,霜儿这些年恐怕也苦练戟法,项武对霜儿的戟法也是赞不绝口。项武你还记得吗?当年在西凉我们救下的那个孩子,···”
说道这里项承威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侯爷,切勿感伤。宇文一族根深蒂固,当年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慕致远静静的站在一旁躬身说道。
“侯爷,三位公子来了!”听见门外传来项武的声音,项承威擦拭了一下眼角,坐在书案之后,说道“进来吧。”
项武守在门外,项家两兄弟和韩霜进入书房。
“孩儿(侄儿)拜见父亲(叔父)。”
项承威笑着说道“唤你们过来是要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安排。”
项承威顿了顿望着韩霜“霜儿,你武艺纯熟,天神神力,如今已是束发之年,今后且跟随叔父身边,练文习武,熟悉军务。他日随叔父上阵杀敌,韩家的荣耀需要你在沙场上夺回来!”
韩霜连忙跪拜在“侄儿谢过叔父!霜儿只是跟着父亲学了一些皮毛,日后还望叔父多家提点。”
项承威朗声笑道“霜儿过谦了,只需勤加练习,日后上了战阵再慢慢磨练。”
项承威说完又望向项麒、项麟两兄弟“麒儿,你秉性温良,喜欢诗书并无不可。但我们项家以武封侯,武艺却也不能懈怠,还需苦练。”
项麒恭敬的答道“孩儿谨遵父亲教诲,孩儿日后一定勤加练习,不让父亲蒙羞。”
项承威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知道项麒资质平平,但将来也可以从文,这孩子的秉性确实不适合兵事。
项承威转过头望向项麟,项麟不禁脖子一缩,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项承威语气陡然严厉起来“麟儿,如今你也已经十岁了,整日呼朋唤友,斗鸡走犬!前不久还偷入别人府邸盗马劫走新娘子,侯府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你自幼聪慧,却不肯读书,也不愿练武,以前念你年幼,但自今日起,你必须好好读书习武,否则你就到为父军中去做个火头军吧!”
项麟一听说火头军,心中顿时着急起来,好不容易投了个好胎,好好的官二代不当,跑去当火头军,疯啦!
项麟连忙磕头如捣蒜说道“孩儿知错!孩儿知错!孩儿日后一定好好练文习武,不让父亲大人失望。”
项承威看着项麟,长叹一口气,对于这个幼子他也是毫无办法。
“起来吧。麒儿、麟儿,开年之后,你们两人就不要待在家里了。云台书院开院,你们有幸生于官宦之家,无需像寒门子弟参与考核。但入学后需克己复礼,不得骄纵。书院尽皆鸿儒博学之士,尔等需在书院好好读书,无事不得随意下山。此事我已与你们娘亲商量过了,切记要尊师重道不要惹夫子们生气!”
项麒闻言,欣喜的说道“云台书院的夫子都是博学之人,我和小弟都十分仰慕。”
而项麟却想到了几年前和自己辩论太阳距地球远近的大儒方远,他似乎也是云台书院的教习。
项承威见项麟有些走神,冷笑道“麟儿,到了书院后,要尊敬师长。要是不好好学,哼!为父军中的火头营可为你留着个位置,你可明白?”
项麟连忙应到“谨遵父亲教诲!谨遵父亲教诲!”
大周以儒立国,儒生在大周拥有见三品一下官不跪的特权,若是极负盛名的儒者甚至可以上书天子获得简拔。而洛阳城三十里外云台山云台书院的山长宇文岚更是当世大儒。
大周天子授宇文岚太傅之衔,封云台与宇文岚开宗立派,三十年间大周官场多有云台书院学子出仕,出仕学子一年之后多为京师要职或治理一方,有人曾赞叹“出云台,牧一方”。
大周施用九品中正之制,由世族门阀或大儒官宦举荐人才,朝堂之上为世族门阀牢牢把持,寒门子弟若要出仕为官,也只能依附世族。
云台书院虽有儒师游历九州,不拘泥门户之见收授举荐学子,但能入云台书院的寒门子弟依然少之又少。
并非是寒门子弟愚笨,只是典籍珍贵,多为豪族代代相传,寒门子弟只能在私塾学些文字罢了。若有寒门自己想要更进一步,只能依附士族借阅典籍。
而云台书院本为大周天子分封与雍州扶风宇文氏之地,但当时的族长宇文岚心怀天下,不拘泥于门阀之见,甚至寒门学子只要有真才实学,并通过考核也能进入书院,在对待寒门子弟上,宇文岚此举也为大周世族豪门所不喜。
云台山为秦岭龙川段所突出的一座矮峰,方圆不过百里,高不过百尺,但此地得天独厚清溪环绕秀美异常。
此时的云台山苍山覆雪,美如玉石。
在书院的后山的一座檐牙高啄的小楼中,一个头发花白身着裘袍的老者望着手中的名册笑道“哦嚯!京都五虎入云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