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年轻人看着趴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站在原地,表情略显僵硬。
徐杳哭着哭着,突然想起村子还在马匪铁蹄之下,眼前的白衣公子武功高强,说不定有办法救自己的村子。小姑娘赶紧抬起手擦擦眼泪,哪知经过刚才一番折腾,现在浑身泥土,狼狈不堪,不哭还好,这一哭一揉,满脸便开了花。小姑娘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办才好,再偷偷看了看不远处器宇轩昂,貌若潘安,纤尘不染的玉面公子,当下更觉得自己窘迫不堪。但为了村子的安危,小姑娘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
白衣年轻人看着小姑娘慢慢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他走来,内心有些不知所措,所以面色越发冷峻,眼睛望向别处一言不发。
徐杳一步一步走着,看白衣公子的脸色越发冰冷,以为自己现在粗鄙污浊的样子惹恼了眼前的公子,只能赶紧停下脚步,略微有些犹豫,但还是咬咬牙,跪下磕了下头,心里有些忐忑,深怕对面的公子了解缘由后转身离去。
白衣公子见这个脏兮兮的小姑娘突然跪下磕头,当下有些纳闷,不知小姑娘为何突然行此大礼,又不知怎么办,只好继续站着。
徐杳见公子没有丝毫反应,只得硬着头皮:“小女子谢过公子此前救命之恩,小女子还有一个非分之求,离此地不远的地方是小女子的村子,现正遭受马匪侵害,恳请公子出手,诛杀马匪,匡扶正义……”徐杳一时语塞,没上过几天私塾的她不太会讲些文绉绉的雅言。
白衣公子听懂了小姑娘话里的意思,也看出了她的窘态,便微微点了点头,开口吐出两个字:“带路。”声音冷冽如寒冰。
徐杳还在冥思苦想满脑子搜刮些文言雅词,冷不丁听见白衣公子说出两个字,硬是愣了一下,方才领悟公子已经答应搭救她的村子,这才站起来,又极别扭的施了一个万福,便走在前面为白衣公子带路,还刻意小心保持与公子的距离,生怕自己散发出的汗味,血腥混合着泥土的污浊体气熏到了公子。
殊不知,两人都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原本鸡犬相闻,一片祥和的村庄,在烈火和马匪的铁蹄下,化为灰烬。
徐杳与白衣公子站在村外的小山头上,村庄的余烬尽收眼底。
火大多熄灭,被烧的焦黑的房子腾起缕缕青烟,街道上只有找不到家的三三两两的狗来回奔跑,整个村子荒凉而死寂。
徐杳沿着山路一路小跑下去,看见不计其数的村民的遗体就这么横在街道上,任野兽爬虫撕扯果腹。
村东头的李大叔,顾大婶,村西头的王老头,还有老头家的儿子,和他刚过门的儿媳……徐杳步履沉重的跨过这一具具遗体,脑子里不断浮现出这些人生前的名字,他们的音容相貌,徐杳甚至看到一些蒙童的尸身,他们大多死相凄惨,有的被整个划开了肚子,肠子被扯了出来流了一地,有的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徐杳闭上眼睛,这些人一两日前,还生龙活虎的和小姑娘打招呼,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而比她小的孩子们还都围绕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叫着杳杳姐姐……
而现在,他们却就这么躺在地上,渐渐腐烂。徐杳觉得恍若隔世。
小姑娘咬紧嘴唇。
白衣公子跟在小姑娘身后,小心跨过地上的遗体,面色有些阴沉。
不知不觉来到村中心的空地,徐杳看见空地上还坐着三个马贼,小姑娘立刻红了眼睛。三个马匪一看有个小姑娘出现在这里,后面还跟着一个背着奇怪兵器的白衣年轻人,不敢掉以轻心,连忙拿起手中家伙站了起来。
徐杳刚想说话,白衣公子已现行一步,只见他脚下一顿,两粒小石子激射而出,石头应声洞穿其中两个马匪的胸口,二人如遭雷击,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便向后倒下去。
剩下的一个马匪一看一个照面,这边就倒了两个,自知根本不是一合之敌,连忙丢了手上武器,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白衣公子风轻云淡,好似什么都没做一般,也不去看那个跪地求饶的马匪,只是嘴里又生冷的吐出一个字:“问。”
徐杳心领神会,上前大着胆子问道:“你们自哪里来,为什么要毁了我的村子,抓走村民?”
马匪一看白衣公子没有动手的意思,赶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刻意讨好:“我们的老巢在兖州凉荫山上,此次下山是因为山上要我们掳掠大批活人上山,所以三当家的带领我们下山挑了些村庄捉了许多人上山,你们村本不在计划范围内,是碰巧让兄弟们发现的彩头。”
徐杳一听大多数村民可能还活着,内心稍微安定一些,接着问道:“你们山上要那么多活人作甚?”
马匪面露苦色:“那哪能是我们这些平头小卒能够知道的啊,我们只知这样奇怪的要求不是第一次,上次抓上山的人倒是一个都没见出来……”
马匪以头抢地,磕头不知:“大人饶命啊,小的干这个也是被逼的,小的本是安分守己的农夫,这还不是因为兖州许多地方庄稼年年莫名其妙枯死,小的又不巧被那该死的大当家的掳了去,他威胁我们说不跟着他干就得死,小的这也是走投无路啊……”
徐杳冷着脸,不为所动:“解释的话,到下面去跟被你们残害的村民说吧。”
马匪一看哀求无用,横竖都是死,于是恶向胆边生,突然捡起手边的大刀,面色狰狞的朝小姑娘砍过来。
白衣公子脚下又是一顿,一颗石子激射出去,这个马贼刚跃到空中,便失去了生机。
徐杳转过头来,眼神殷切的看着白衣公子。
白衣人看也不看小姑娘,只是生硬的说:“对不起,爱莫能助。”
小姑娘急得快哭了:“为什么,公子武功盖世,区区山贼微不足道,更何况还能救下数百条人命……”
白衣公子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沉默半天,只好说:“那几百人性命,与我何干?”话刚一说出口,他便知道小姑娘误会他的意思了。
徐杳呆滞在当场,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宛若天上神仙的俊美男子竟是会说出这样薄情寡义的话。
白衣公子见状,只好又说一句:“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小姑娘置若罔闻,低着头,呢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起初声音低不可闻,可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小姑娘抬起头来,直视这个曾经让自己自惭形秽的白衣公子:“为什么我好心救人,却给全村人召开杀身之祸,为什么身怀武功的人,要么就像那马匪头子一样,肆意生杀夺于,要么就像你一样,明明可以救下数百条性命,却如此薄情寡义,见死不救?”
小姑娘最后哭着大喊:“为什么?”转身不顾小腿疼痛,哭着跑开了。
白衣公子盯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微微叹息。
秦逸慢吞吞的走在山路上,百无聊赖。
自四日前被“影”那家伙赶下山,秦逸心中一直很是郁闷,这趟下山,“影”摆明了想让他蹚贾府背后势力那滩浑水,但又不告诉他破局的关键,只大略的告诉他问题根本或许出在兖州。一想到这,秦逸就有些气闷。
越临近兖州,秦逸越是郁闷,兖州那么大,他秦逸大爷不累么?
秦逸吐出嘴里衔着的野草,双手抱头于脑后,仰天微微叹了口气。
一想到贾府地下惨死的数万兖州难民,和被整个炸塌的襄樊城,秦逸心头就微微发沉。
正当秦逸神游万物之际,随风飘散而来的一缕血腥气息牵动了他懒散的神经,他转头看向气味飘来的方向——
清风徐来,一片竹林簌簌作响。
秦逸静静的站在竹林里,眉头轻蹙。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数十具尸体,旁边还散落着各式各样杂乱无章的兵器。死者大多须发杂乱,穿着各式粗麻衣服。秦逸俯下身子,仔细观察着其中一具尸体。
尸体已经开始发臭,已经长出蛆虫,不断有飞蝇蚊虫在上起起落落秦逸估计这些人死亡已经超过一日了。突然他发现尸体的心窍上有一片竹叶,他仔细观察这片竹叶,其上沾染的血迹已经乌黑凝固,竹叶一端插入尸体的心窍,一端露在外面随风摇摆。秦逸随手捡了跟竹子,将尸体挑翻了身,尸体身上的虫蝇一下子炸开,秦逸却没多在意,他发现尸体的后心窍处,衣服上满是血迹,也已经乌黑凝结。
秦逸丢掉手上的竹子,站起身来,略一思索,独自呢喃道:“有趣……”
秦逸再次仔细观察起地面杂乱的脚印,接着身影一闪,来到最远端的一具尸体前站住,又仔细的看了看脚印,随后一步跨出站定,好像站在了某个特殊的位置上。
秦逸微微一笑,右手一扬,仿佛掷出了什么暗器,但手扬到一半,突然僵住,似乎这暗器怎么也掷不出去。
“有哪里不对……”秦逸陷入沉思。
突然他脚下一顿,跃至半空,手抓一把竹叶,落到地上,盯着手中的竹叶,眼神闪烁。
“哦,明白了,原来是两招,不是一招……”
秦逸转颜一笑,右手再次扬起,第一招一片竹叶飘在空中,第二招一片竹叶如箭般射出,钉进尸体不远处的泥土里约一厘。
看着钉进泥土里的竹叶,秦逸微微有些惊讶,他明白如果是他处在杀手的位置,做不到一叶穿心。
秦逸略一迟疑,身形一退,来到第二具尸体前,扬手又丢出两片竹叶,一片飘在空中,一片钉进土里,接着秦逸身形没有停顿,再次向后一闪,手中继续丢出两片竹叶……
最后一次,秦逸来到四五具尸体前,这四五具尸体倒在一起,秦逸一扬手,竟是直接飘出一行竹叶,每片竹叶都对应每具尸体,又一扬手,激射出一连串竹叶,接着秦逸身形再次爆退,退出约数丈,站定,负手而立,飘在空中的竹叶才缓缓落地。秦逸胸膛不断起伏,看来做完这些让他感到有些疲惫。
若是外人在此,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秦逸从头到尾都在跟空气搏斗。
若是小姑娘徐杳在此,一定会被秦逸的行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秦逸假想的杀敌手段,动作,站位,甚至是次序,都与白衣公子如出一辙,只不过前后颠倒了一番,白衣公子所杀最后一人,正是秦逸第一次出手的地方,而秦逸最后所停之处,也正是白衣公子出现的地方。
甚至连最后秦逸负手而立的背影身姿都模仿的入木三分,似模似样。
待秦逸调息一阵,再次环视一圈,突然仿佛想起什么:“咦,差点忽略了这个……”
他转过身,看着最后仅剩的这一具尸体,若有所思。
秦逸开始在竹林中穿行,不一会儿便出了竹林,他蓦的在一棵倾倒的枯树后停下,脚尖轻轻的拨弄开地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堆,露出下面埋着的半截箭矢和一堆枯枝碎屑。
秦逸仿佛早就料到一般,也不细看,转身略微辨别了下脚印,便又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不出秦逸所料,一个被烧焦的小山村出现在山路的尽头。
秦逸站在村口,蹲下身子仔细的看了看地上的痕迹,大约一刻钟过后才站起来,摇了摇头,撇了撇嘴:“什么时候马匪也能有如此多的马匹箭矢了……”
接着他不再停留,走进村子,村里只剩下残垣断壁,满地村民的尸体,死相凄惨,但秦逸内心并没有太多波动,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在贾府地下见识到那些场面以后,秦逸觉得,当下这些,不算太难受。
在村中央的空地上,秦逸发现了明显是三个马匪的尸体,皆是被石子洞穿了胸膛。秦逸又低声自言自语:“果然如此……”
他的目光环视四周,站起身来,刚准备转身,突然一具尸体尸体引起了他的注意。
与其说是一具,不如说是两半……
这个老者的尸身自肩胛处被斜分成两半,半边身子被烧得焦黑,半边身子脸上的表情狰狞,扭曲,痛苦,以及难以置信……
秦逸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这两半尸体,他发现尸体断裂的地方,不像用利器直接劈开,因为断裂处边缘并不平滑,反而犬牙交错一般。
秦逸忍不住伸出双手比划着,这个老人怎么看都觉得像是被蛮力直接硬生生的撕扯成两半……
思索半天却得不出结论的秦逸站起身来,揉了揉眉心,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突然,他发现了一个被他不经意间忽视了的细节。
秦逸跳上一幢已经熄灭的房屋的房顶,这里能大致看到村子的全貌,他环顾四周,立刻发现了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虽然空地上死人不少,但秦逸站在房顶上大致的数了数村子的房屋数目及规模,估计出村子的人数远大于空地上死去的人数。
那么其他村民到哪去了?跑掉了?还是被抓走了?
村口的足迹太过杂乱无章,想从其中推测出什么无异于大海捞针,而这样一个小山村,面对兵强马壮的马匪,想要逃出去大部分人,显然有些异想天开。
那么马匪抓走那么多村民做什么?
秦逸不禁揉了揉眉头,不知怎么的,这让他想起被贾府抓走的兖州难民……
“最好别是这样……”秦逸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