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轻轻推了推小铃儿,小铃儿皱着眉头,坐起来双眼迷离的看着秦逸,不明所以。
秦逸无奈的笑了笑,开口说道:“以你这般守夜的话,咱俩迟早要被山里的虎豹豺狼叼走了去。”
小铃儿莫名其妙的看着秦逸,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即一激灵,清醒了过来,随后小脸如同火烧一般,昨晚拍胸脯信誓旦旦的画面犹在眼前,小姑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逸拿着水壶来到山泉旁,稍稍盥洗一番,将水壶灌满清冽的泉水,再回到山岩旁收拾自己的东西,小铃儿这才磨磨蹭蹭的站起来,慢慢吞吞的朝山泉边走去。
秦逸饶有兴趣的看着小铃儿耸拉着脑袋的模样,笑着摇摇头,又从包袱里取出两份干粮,放在尚有余烬的火堆上慢慢烤着,直到干粮完全烤热烤软,小铃儿才从泉边走回来。秦逸连忙照顾小铃儿过来坐下,小铃儿强作镇定的点点头,快步走到火堆边坐下,一言不发。
秦逸递过一块干粮,二人就着泉水,默默吃完了各自的早餐,随后秦逸用水浇灭了余烬,二人接着上路。
屏南城本就里凉荫山不远,经过一天的赶路,秦逸二人已遥遥可见凉荫山山脉,秦逸估计再有小半日便可到达,遂告诉小铃儿今天说不定就会遇见他先前说的那些东西,小姑娘听完,立刻褪去了羞赧,神情肃穆的拆开原本一直包着的弓箭,将箭囊背在背后,一手挎着弓,神情颇为悲壮。
秦逸无奈的摇摇头,他已经记不清这短短几天有多少次被小姑娘弄得哭笑不得了。
二人沿着崎岖的山路继续前行,由于靠近凉荫山的缘故,小姑娘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既不拉着秦逸问东问西,也不像昨天那样左顾右盼,只是低着头走路。秦逸于心不忍,却又不知道如何宽慰。
果不其然,没走多远,二人就来到了凉荫山脚下,秦逸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腰间的竹隐,转头本想对小铃儿说些什么,却见少女一脸沉静,便不再多言。
二人无言行至半山腰处,秦逸突然一把拦住小铃儿。
秦逸示意不明所以的小铃儿待在原地别动,自己握住竹隐的刀柄,慢慢像山路中间的两条深深的沟壑走去。
秦逸来到沟壑边站定,先是仔细向周围观望了一番,视线在路边一块巨大突出的山岩处驻留良久,这才俯下身子,来回仔细的端详着这两条沟壑。
秦逸沿着沟壑一直走到那块巨大的山岩边,看着山岩下方的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土坑久久不语,接着秦逸一手向后伸出,好似拖着什么东西,又顺着其中一条沟壑走了回来,在沟壑的末端站定,拧眉沉思了一番,又用双手比划了一番,好像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秦逸挠挠头,放下手,自言自语的嘟哝着:“难道是我想错了?”
说罢,秦逸快步走到山路边,趴下身子,鼻子几乎贴近地面,仔细的观察着山路两侧的土地。
小铃儿看着秦逸对着地上的土坑来回走动,比比划划,像是魔怔了一般,又联想到先前秦逸与她所讲的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吓得一哆嗦,也不敢乱动,只是站在原地喊到:“大瓜皮,你这是在干啥嘛?”
秦逸置若罔闻,继续趴在地上沿着山路观察了好一阵,这才心有不甘的站起来,又走回沟壑的末端,两手凭虚握住什么,从左至右奋力一挥,然后站定,沉思起来。
小铃儿见秦逸也不搭理自己,便壮着胆子走了过去,轻轻扯了扯秦逸的衣袖:“喂……喂……”
秦逸从思考中回过神来,一看小姑娘无助的看着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思考得太投入,都忘了身边还带着小铃儿。
秦逸摸摸脑袋,发现此事三言两语很难与小铃儿说明白,于是干脆将“影”老头儿教给他的这旁门左道也与小铃儿讲解一番,反正“影”老头儿也没说这些把戏不能授与外人,也算是还小铃儿一顿饭的情,至于小铃儿能学会多少,就看她自己的悟性了。
秦逸觉得,这也算是小铃儿行走江湖的第一课,毕竟行走江湖是脑袋挂在腰间的买卖,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能通过痕迹去推测潜在对手的信息,了解他使用的兵器,招式,无疑对自己大有裨益。
秦逸示意小铃儿蹲下身子,指着地上的两条沟壑,问小铃儿:“你看看,这是什么?”
小铃儿望着地上间隔几步,大约两指来宽的沟壑,不明所以的回答:“……两条小土沟?”
秦逸摇摇头:“行走江湖切忌掉以轻心,你且仔细想想,好好的山路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细细的土沟,而别的地方没有?为什么土沟是成双出现的?为什么两条土沟之间隔了几步?”
秦逸的连番发问,让小铃儿听得云里雾里,半晌,她才犹豫的回答道:“或许……是被什么东西犁出来的?”
秦逸笑笑:“当然是犁出来的,还能是土地自己长出来的么?”
小铃儿闹了个大脸红。
秦逸不再逗趣小姑娘,而是站起身,又摆出方才一手向后拖拽的姿势,正色道:“铃儿你看,一般来说,通常犁地,如果是推着器具向前犁,那么犁出来的沟壑会由浅变深,而如果是将器具拖在身后,则犁出来的沟壑会深浅均匀的多。”
说罢,秦逸又蹲下身,指着沟壑说:“你看,这两天沟壑,从头至尾深浅几乎一致,说明此人是将器具拖在身后犁出来的。”
秦逸看了一眼小铃儿,小铃儿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
秦逸继续说:“土沟宽不过两指,深约五寸有余,从深到浅土沟越变越宽,说明这件器具带有规则的锋刃,极有可能是一种兵器。我估计兵器在三尺到五尺之间,有巨大的锋刃,能凭借自身重量在地上犁出一条土沟,说明重量不小,因此使用兵器者,多半是一名身材壮硕高大的男人。”
秦逸稍微停了一下,待小铃儿稍稍反应一会儿,便示意小铃儿跟上自己,来到山岩下的土坑旁,继续说道:“两条土沟,都延伸至这个土坑,土坑旁边就是这块巨大的山岩,假设这名武者是持兵器从山岩上一跃而下,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那么这兵器至少不会轻于两百斤。”
接着秦逸反拖着手,沿着土沟慢慢往前走:“这名武者跳下山岩后,拖着兵器往前走,犁出一条土沟。”秦逸在土沟末端站定:“如此巨大的兵器,无论从上至下还是从下至上劈斩,都会在地上留下其他的痕迹,可土沟尽头的这片空地上,没有其他类似于兵器劈砍出来的痕迹,所以……”说着,秦逸又双手握住,从左至右挥了出去,嘴上继续道:“此人是横握住兵器,从一侧挥斩至另一侧,将敌人腰斩,然后,又拖着兵器走回到山岩旁边,跳了上去,因此地上才会有两条土沟……只是……”
小铃儿听秦逸分析的头头是道,忍不住点点头,接着秦逸的话说道:“只是什么?”
秦逸看了一眼小铃儿,揉了揉额头,回答道:“疑点有很多,其一,用这巨大兵器的人是谁?是马匪?还是过路的武者?其二,动机是什么,是劫财,还是寻仇,等等之类?其三,也是最让我疑惑的是,如果说他杀人,那么尸体去哪了?就算尸体被处理掉了,可血迹呢?为什么现场没有一丝血迹?除非他在这荒郊野岭杀完人以后,花了很长时间来清理现场,不然肯定会留下痕迹,可这不合常理,谁会多此一举呢?等等……难道……”秦逸突然想起那日屏南城刺杀中的一个画面,一丝冷汗顺着额头留了下来。
但愿不是这样,若真是如此,那此行怕是凶多吉少,秦逸在心中俺想。
小铃儿一看秦逸神色急变,却不知秦逸到底想到了什么,于是她出言安慰道:“或许是你多虑了,也许这位用巨大兵器的武者,只是跳下来比划两下子,就又回去了,没有杀人呢?”
秦逸一愣,被小铃儿这幼稚的想法逗笑了,于是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也笑着回答道:“也许你说的没错,是我多虑了,走吧。”说罢,便转身离开。
小铃儿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诞,于是讪讪的笑了笑,连忙追上秦逸的步子,难得称赞道:“没想到你这大瓜皮还懂的挺多的,真厉害。”
秦逸也不计较小铃儿没大没小,笑着应了下来:“那是,就我这份眼力劲儿,一般人还真没有。”
小铃儿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
没走两步,秦逸突然一把握住腰间的竹隐,站在原地,神色戒备的看着前方。
小铃儿再一次被秦逸的举动弄得不明所以,不过一看秦逸的架势,她随即也从箭囊里取出一只黑铁箭搭在弓上。
山间小路里走来一名年轻人,看上去约莫与秦逸一般年纪。年轻人玉面高冠,一袭白字显得玉树临风,他手里提着一柄长脸,暗红色的剑鞘外,剑柄骸骨缭绕,看起来异常邪异。
年轻人面色如水,不疾不徐的走着,对秦逸二人的剑拔弩张好似视而不见,倒是秦逸一直紧盯着年轻人,好似年轻人是随时都会择人而噬的猛兽。
年轻人与秦逸擦肩而过,秦逸看着年轻人的脸,年轻人对着秦逸笑了笑,如同邻家大哥哥般和煦。
竹隐差点夺鞘而出。
年轻人笑过后,也不驻足停留,继续沿着山路向山下走去,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路的尽头,秦逸才送了一口气,慢慢松开满是汗水紧握着竹隐的手。
方才插肩而过的那一刻,竹鞘内的竹隐发出铮铮龙鸣,让秦逸汗毛乍起,
是那把剑,威胁到了竹隐。
一场虚惊过后,二人继续上路。
秦逸变得心事重重,小铃儿看在眼里,也不知如何是好,几次想挑开话头,都让秦逸含糊带过。少女只得皱皱鼻子,又想起马上要面对的事情,原本稍好的心情又变得阴郁,于是她也跟着沉默起来。
行至半山腰处,山路变得开阔许多,少女舒展舒展胳膊,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本姑娘福大命大,运气好,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话音刚落,一张用小臂粗细的麻绳编制成的大网从天而降,罩住了二人。
少女目瞪口呆的看着罩住自己的大网欲哭无泪,秦逸扭头挑挑眉,轻笑道:“福大命大?”
少女哭丧着脸:“我招谁惹谁了?”
五六个蓬头垢面满脸须髭的大汉提着各式各样的长短兵器从两旁的山岩上气势汹汹的一跃而下,为首最为壮硕的一人扯着嗓子喊到:“打劫!”
秦逸以掌为刃,掌风轻而易举的就劈开了看似坚韧的大网,随后他瞟了两眼打劫的山贼,便气定神闲的站定不动。
小铃儿一把扯下还挂在身上的网绳,气急败坏的对着山贼喊到:“你们是猪吧?真是蠢死了。”
众山贼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些许哭腔的娇呵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明显是领头的那个笨贼竟然还转头问道:“你们难道不害怕么?”
秦逸翻了翻白眼,心想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人可以笨到何种程度。
小铃儿恶狠狠的反问:“你知道你与猪有什么区别么?”
笨贼居然还摇摇头。
小铃儿一跺脚,扬起手中的弓箭,运起内力搭弓引箭,弯弓如满月,箭头有罡气环绕,她咬牙切齿的说:“猪有四条腿,而你只有两条!”话音刚落,小铃儿手指一松,铁箭应声而出,随着一声巨响,山贼一侧的山岩几乎被这一箭贯穿倒塌,尘土飞扬之间,众山贼看着这一箭之威震惊的目瞪口呆。
不知是谁起头,众山贼接二连三的将手中的长短兵器丢了一地,为首的山贼这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连磕几个响头,嘴里喊到:“大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侠,大侠饶命啊……”说着居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了起来。
秦逸摇摇头,对着小铃儿说:“没救了。”
小铃儿撇撇嘴:“辛亏是遇上咱们了,傻人有傻福啊。”末了她又嘀咕一句:“真是两条腿的猪……”
经过刚才一箭的威慑,接下来秦逸的问话变得异常顺利,跪在地上的众山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清楚。
这五六个山贼正是凉荫山上的马匪喽啰,大概是由于人太愚笨,一直得不到上头的重用,所以在山上混了那么久,依然不受待见,因此在围攻屏南城的时候这些人都被放在了外围,这原本是连残羹冷炙都分不到的位置,没想到却成了他们的保命符,众人因此而保住了性命,逃了出来,几人合计本想就此金盆洗手,可他们要本事没本事,要手艺没手艺,在百废待兴的屏南城差点饿死,还险些被人认出来是前些日子屠城的马匪。
于是他们只能灰头土脸的又逃出屏南城,干起了老本行,可没成想,回到凉荫山,整个马匪的寨子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五六个人。他们自当马匪以来一直受人压迫,现在只剩下他们却又有些无所适从,最后众人中终于有人提出了比较靠谱的建议,大伙儿推举出新的大王,也就是方才喊话的那名粗壮汉子,搬出了寨子自立门户。五六个人也成不了气候,只能干些打劫过路商人的买卖,谁知蹲守了好几天,干的第一票就踢到了铁板上。
秦逸问道:“其他马匪去哪了?”
众马匪面面相觑,皆是摇摇头说不知道,说其他马匪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出现过。
秦逸问他们为什么要搬出马匪原来的寨子,现成的难道不好么?
一听这话,跪在地上的众人就炸了锅,争先恐后对秦逸讲他们在寨子里的经历,有的说寨子里经常传来奇怪的叫声,好似厉鬼一般,也有的说半夜里经常传来奇怪的动静,好像有人不停的挠墙一般,大家都觉着害怕,就搬了出来。
秦逸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秦逸又问道,寨子在何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那个小头目说,山上马匪众多,因此大伙儿出山的路径皆不相同,他不认识别人的路子,只认识他们自己的路子,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块鞋子形状的山岩,从山岩处右转,一路沿着树上的标记,就能找到寨子。
秦逸询问了标记的形状,熟记于心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末了又问了一句:“你们在这儿蹲守,可曾见到一名提着血红色长剑的年轻人从这儿下山经过?”
众人皆是摇摇头。
秦逸无奈的耸耸肩,叹了声:“怪哉。”
待询问完毕,秦逸料定这帮蠢贼不会说假话,便让他们留下武器,下山便是。众人感激涕零,又磕了好几个响头,这才一溜烟沿着山路跑了。
倒是小铃儿不甚满意,她看着地上丢着的长短兵器,皱着眉问秦逸:“你就这么放了他们,他们要是继续干这打家劫舍的行当,怎么办?”
秦逸斜着眼笑道:“就他们这样子,能打劫到谁才是奇怪呢。”
小铃儿点头回道:“也是,蠢如两条腿的野猪。哼!”小姑娘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
秦逸笑笑,将其他繁杂念头慢慢抛至脑后,他明白,此行的目的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