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二人顺着山路继续前进,不一会儿果真遇到了一块形似鞋子状的山岩,山岩后面便没有了道路可走,只有几条隐隐约约的兽径可勉强下足,二人沿路寻找马匪在树上做的记号,在树林里走了好一会儿,真的找到了马匪的寨子。
马匪的寨子建在了一处绝妙的险地,寨子后方的山脉不知为何坍塌了一大块,在凉荫山的主峰下不远处形成了一大块凹进去的谷地,寨子依谷而建,唯有谷地的豁口可以进出,其他三面皆是悬崖峭壁,整座寨子易守难攻。寨子门口的小径四通八达,皆渐隐于山林之中,可见这伙儿马匪绝不是没脑子的匹夫,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
秦逸看到此处,禁不住点点头,心想那几个蠢贼果然没有说假话,放下稍微安心了一些。
秦逸对小铃儿点点头,示意她做好准备。小铃儿深吸一口气,事到临头反而镇定下来,对秦逸微微一笑,告诉秦逸自己没问题。
秦逸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棉布小包儿,打开正是他许久未用上的蒙皮。秦逸深吸一口气,将蒙皮带在脸上,仔细揉捏一番,在小铃儿震惊的目光中,秦逸便从俊郎的年轻人变成了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
秦逸发现小铃儿怪异的目光,扭头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小铃儿异样的看着秦逸,半晌才说:“我之前见到的你的容貌,是你真正的容貌么?”
秦逸在那一瞬间,在他与小铃儿的身上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和“影”老头的身影。
秦逸将纷至沓来的念头暂时置于脑后,看着小铃儿认真的小脸,说了句:“你猜?”
小铃儿认命般的叹了口气,摊开双手无奈的说道:“等这次事情结束后,我一定要把你脸上的东西全都扒下来,好好瞧瞧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小铃儿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变换自己的容貌呢?”
秦逸淡淡的回答道:“怕被别人记住,日后寻仇。”
小铃儿连忙说:“那你也给我带一个呗,我也怕被别人寻仇。”
秦逸淡淡的回答道:“我只有一个。”
小铃儿丧着脸:“那可怎么办啊,我可不想有那么多仇家。”
秦逸也学着小铃儿的样子摊开双手:“我哪知道怎么办?”
小铃儿咬着嘴唇,可怜兮兮的望着秦逸:“我没有带的,你也别带,好不好?”
秦逸哼了一声:“我偏不,就要带,你管我?”
小铃儿抬起脚狠狠的踩在秦逸的脚面上。
一番打闹过后,原本略显紧张的氛围稍稍缓和,秦逸在前,小铃儿在后,慢慢走进了马匪的寨子。
说是寨子,可秦逸估计其实际规模不比一般的乡镇小。二人沿着寨子里最宽的一条路慢慢往里走,道路两侧横七竖八的胡乱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屋子,有的屋子黄泥灌注了墙壁,墙上有镂刻出来的花窗,看上去颇为精致,有的屋子则只有四面光秃秃的墙,一面墙上开了一个不规则的洞以用来居住者的进出,而有的屋子连称之为屋子都勉强,只是用几根木头架子拼接在一起,上面乱七八糟的盖满了茅草,秦逸觉得这样的屋子,恐怕风大一点,就能将其吹倒,不知道原本住在里面的人晚上能否睡得踏实。
二人慢慢走了片刻,就来到了寨子的最里面。有一座四合院大小的屋子背靠悬崖依山而建,屋子门口居然还摆了两只石貔貅,不过秦逸仔细一看,发现这两只石貔貅不是一对儿,其中一只是拿做工粗糙的石麒麟滥竽充数的,反正大多数马匪都不认得何为貔貅何为麒麟,更不甚了解其中含义,摆在这里就图个附庸风雅,反倒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秦逸不由得鄙夷的笑了笑。
二人从大门进入了这间巨大的屋子,屋内并不像秦逸想象的那般黑暗,所有东西都大致能看清,但谨慎起见,秦逸还是抽出了墙壁上挂着的火把,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着,拿在手里,这才慢慢向屋内走去。
偌大的大厅里摆满了桌子,桌子上全是吃剩的饭菜和空了的酒坛子,可见马匪最后下山前曾在这儿聚众吃喝,很难相信在整个兖州都陷入饥荒的时候,凉荫山上的马匪还能摆出如此丰盛的酒席。
秦逸二人小心谨慎的在桌子之间走动,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当他们来到大厅最里面时,发现有一张巨大的椅子靠着墙壁放着,椅子上铺着一张完整的熊皮,椅子前摆着一张大大的案桌,上面堆满了残羹冷炙,一股食物腐败的酸臭味扑鼻而来。
秦逸示意小铃儿在原地警戒,自己则捂着鼻子上前探查。椅子紧紧贴着墙壁,而墙壁就是原本塌陷出来的山体,被马匪修理得很平整,偌大的墙壁上没有悬挂任何的装饰,看起来光秃秃的。秦逸上前一把扯下盖在上面的熊皮,用手敲了敲下面的椅面,发现整张椅子是用实心的金属打造而成,里面似乎没有暗藏什么玄机,秦逸又仔细的观察了椅子的两侧,不停的用手指敲敲打打,也没看出什么门道,便转身回到小铃儿旁边,对她摇摇头。
二人又将大厅仔仔细细转了一圈,依旧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偌大的屋子,只有这么一个大厅,既没有暗室,也没有隔层,一切都很正常。
小铃儿建议二人再出去查看一番,秦逸点头表示赞同,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之时,一种猜测一闪而至。
秦逸看着脚下的土地,若有所思。
小铃儿见秦逸突然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连忙上来催促,秦逸决定还是先将外面仔细探查完毕,再验证自己的猜想不迟。
秦逸二人又花了两个时辰才将整个寨子全部仔细探查了一番,可正如秦逸所预料的那样,二人还是一无所获。小铃儿丧气的将弓往地上一扔,一下子坐在地上,沮丧的说道:“转了如此之久,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你不会是来错地方了吧?”
秦逸笑笑,说:“其实咱们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
小铃儿抬头,一脸诧异的望着秦逸:“你说什么?发现了什么?”
秦逸摇摇头,又说了一句故弄玄虚的话:“没有发现就是最大的发现。”
小铃儿曲起一条腿,作势欲踢,娇呵道:“别卖关子,讲人话。”
秦逸不再嬉笑打闹,而是一本正经的说:“难道你没发现,咱们探查了半天,除了寨子里面的大厅,其余全是用来居住的屋子么?粮仓在哪?库房在哪?”
小铃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维系一个如此规模的马匪团伙,其每天的消耗是巨大的,数量如此之多的马匪绝不可能每天到林子里去打回够所有人一天吃的猎物,因此储存食物显得尤为重要。再则,作为呼啸山林的马匪,绝不会将抢夺来的金银财宝堆在空地上,也绝不可能只要出山就将这些带在身上,可二人搜遍了整个寨子,也没有发现储存金银细软的仓库。
小铃儿问道:“那你觉得,粮仓与仓库都藏在哪儿?”
秦逸指了指地下。
小铃儿看着秦逸从怀里掏出一枚小耳塞带进耳朵里,好奇的问道:“这又是什么?”
秦逸回答道:“小玩意,不值一提。”
小铃儿撇撇嘴,小声嘀咕道:“哼,故作神秘,本姑娘才不稀罕知道。”
秦逸摇摇头,不与理会。
秦逸领着小铃儿将寨子又逛了一圈,只不过这次,秦逸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轻轻跺地,然后再接着前进。
小铃儿莫名其妙的看着秦逸奇怪的举动,不知有何目的,可她就是赌气不开口问,只是一言不发的跟在秦逸后面。
秦逸越走表情越凝重,最后直接停止走动,现在原地凝眉沉思,小铃儿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寨子下面,没有空的地方。”秦逸严肃的回答道。
小铃儿瞪着眼睛,说:“你怎么知道?只是围着寨子走了一圈,要不然咱们找个地方挖一下试试?”
秦逸一言不发,径直向大厅走去,进了大厅,秦逸又是顿了顿脚,眉头皱的更紧了。
小铃儿快步走过来,扯了扯秦逸的衣袖,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地下不是空的?”
事到如今,秦逸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掏出耳塞,简明扼要的对小铃儿说:“带上这个耳塞,如果地面下有空洞,我跺脚耳塞就会鸣响。”
小铃儿接过耳塞,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这个精巧之物,然后轻轻塞在耳朵里,也学着秦逸那样跺了跺脚,却什么也没有听见。小铃儿取出耳塞还给秦逸,撇了撇嘴说道:“也许是你这小玩意坏了也说不定。”
“不可能。”秦逸接过耳塞,摇了摇头。
少女也不争辩,吐了吐舌头,又说到:“会不会是你真的找错了地方,这儿只是普普通通的马匪寨子,没什么特殊的地方。马匪嘛,一群目不识丁的野蛮人,说不定就把粮食钱财随意囤放在哪个不起眼的小房子里,咱们再出去好好找找……”
秦逸不耐烦的摇摇头,回答道:“肯定不是这样,我的消息绝对没错,就在这儿,一定藏在哪儿了,可是在哪呢……”秦逸焦躁的遥遥头,突然他的目光盯住了那把大椅子。
小铃儿发现秦逸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她顺着秦逸的目光看去,确是那面光秃秃的墙壁。
小铃儿转过头来看着目不转睛的秦逸,莫名其妙的问道:“怎么了?”
秦逸也转过头来,苦笑着对小铃儿说:“咱们可真是笨到家了。”
小铃儿当即回嘴道:“你笨归你笨,别扯上本姑娘。”
秦逸也不理会小铃儿的回嘴,自顾解释道:“襄樊城一事,让我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彩衣宗在襄樊城往地下挖,是因为那儿一马平川,可这马匪的寨子,确是依山而建的啊。”
小铃儿听的满头雾水:“什么意思?”
秦逸笑笑,又掏出“谛听”递给小铃儿道:“你戴着这个,去敲敲那面墙壁试试?”
小铃儿虽然还没有完全明白,可这一路上她已经习惯了秦逸跳跃式的说话方式,于是她接过“谛听”戴在耳朵里,慢慢的走到墙壁前,伸手敲了敲墙壁。
紧接着小姑娘龇牙咧嘴的扣出耳朵里的耳塞,作势就要扔在地上,对秦逸气急败坏的大叫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吵死了,大瓜皮你是故意整我的吧?”
秦逸连忙接过耳塞,仔细的检查一番,又小心翼翼的收进怀里,这才笑着对小铃儿说:“小心点,弄坏了就没了。至于吵到你一事,这可怪不到我头上,谁让你敲的那么用力的?”说罢,笑眯眯的与小铃儿擦肩而过。
小铃儿双手叉腰,鼓起腮帮子狠狠的盯着秦逸,奈何秦逸视而不见,少女只得重重的哼了一声,一吐胸口郁结之气。
秦逸走到那把大椅子边,俯下身子用手在椅子上一寸一寸仔细摸索起来,小铃儿又问道:“你又在干什么?”
秦逸手上动作不听,嘴里还不忘说些气人的话:“说你笨你还不信,难道马匪每次进墙壁后的密室都是穿墙而过的么?我当然是在找机关打开这面墙啊。”
小铃儿不服气的说:“就算是找机关,可你怎么知道机关就在椅子上,万一在墙上呢?”
话音刚落,秦逸便触到椅子上一小块可以活动的金属板,他用手指轻轻推开,发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按钮。按下按钮之后,椅子的一个扶手应声弹了出来,秦逸握住弹出的扶手,稍微用力旋转,伴随着隆隆的巨响,椅子竟然沉入了地底,而偌大的墙壁从中间分开,露出了墙壁后藏着的暗室。
秦逸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小铃儿,摆摆手,叹了口气,明知故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小铃儿连忙摆摆头,回答道:“没什么。”
秦逸一笑而过。
不大的密室里漆黑一片,秦逸转头取来火把,仔细的观察了密室里面的情况,只见室内地上积了厚厚的灰尘,杂乱的脚印到处都是。秦逸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握住竹隐,半含着腰,沿着脚印最密集的地方慢慢向前走,小铃儿躲在秦逸身后,举着弓箭全神戒备。
密室不大,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头,两侧各有一扇门,地上的脚印也大致往这两个方向。
秦逸选择先打开了左边的门,却发现门后的房间地板上的灰尘明显少了很多,已经看不出脚印的痕迹,秦逸小心翼翼的往里走,发现房间里的一侧堆满了一袋袋的粮食,以及数十桶油,和许多风干了的肉干,而另一侧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小铃儿惊讶的问道:“这帮马匪,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粮食。”
秦逸拿着火把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告诉小铃儿:“这全是官粮,你看,粮袋上的大凉官印都还在,前阵子朝廷下发给屏南城甚至有可能整个兖州南部所有的救济粮,除了被马匪自己糟蹋的以外,其他的恐怕都在这儿了。这也就是屏南城没有收到救济粮而闹粮荒的原因。”
小铃儿义愤填膺的说道:“这帮马匪也太坏了,我一直以为,是粮食被那些狗官中饱私囊了呢。”
秦逸思索了一会儿,告诉小铃儿:“咱们离开的时候,尽量将这间密室保存起来,里面的粮食足够解决屏南城当下的粮荒了。”
小铃儿点头应允。随后二人退了出去,来到右边的门前。
推开房门,秦逸发现右边的房间地上又布满灰尘,杂乱的脚印到处都是,里面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反射着火把的光芒。
小铃儿惊呼了一声,正准备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却被秦逸一把拦住:“干什么?不要命了?”
小铃儿撇撇嘴,按耐住内心想要全部据为己有的冲动,继续跟在秦逸身后。
秦逸依旧小心翼翼的往前探去,一直走到金银珠宝堆成的小山边,都没有遇到危险,秦逸这才稍稍放松下来,用火把照明观察四周。
这间密室里,除了堆着的金银珠宝外,在更深处还整整齐齐的放着许多箱子,秦逸打开一看,全是刻有大凉国库印记的官银,秦逸接连着打开了几箱,每箱都装得满满的,粗略一数,竟有数十箱之多。
小铃儿趁秦逸不注意,连忙往怀里塞两把金银珠宝,然后才跟上去,便被满箱白花花的银子晃了眼。
小铃儿顾不得矜持,抱着秦逸的胳膊摇晃起来:“秦逸哥哥,咱们发财了,这些全都是咱们的了,是不是?”
秦逸伸出另一只手,屈指弹了一下小铃儿的脑门:“傻丫头,掉钱眼里了,这些可全都是官银,要是拿出去花被官府发现了是要杀头的。”说着他又指了指堆在外面的金银财宝:“这么一大堆,你还能全都拿走么?拿一点,够吃住花销就行了,带多了反而累赘。”
小铃儿听完,意兴阑珊的应道:“好吧。”遂从怀里掏出塞的鼓鼓囊囊的财宝,挑挑捡捡选了两件自己最喜欢的带在身上,其余的都放回原位。
秦逸看着小铃儿有些失落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末了又说了一句:“放心吧,放在这儿丢不了,难不成财宝还能自己张脚跑了?”
小铃儿这才开心的点点头。
从右边的房间出来,小铃儿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两眼,这才一狠心关上门。转头对秦逸说:“于是乎咱们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密室,真的只是用来存放粮食和财宝的。死相凄惨的尸体呢?骇人的怪物呢?”
秦逸蹙眉,问小姑娘:“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姑娘摇摇头,说:“没有啊,我没觉得。”
秦逸一言不发,又走回左侧的房门,一把拉开,指着地上说到:“方才另一侧堆放金银珠宝的密室里满地的灰尘,而放粮食的密室里却干干净净没有灰尘,这是为什么?”
小铃儿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答案:“或许是因为马匪怕弄脏了粮食?”
秦逸摇摇头,来到粮食前,仔细的观察,他发现这些粮食堆积起来,将后面的墙壁挡得严严实实。
秦逸自顾说道:“如果我是马匪,我绝不会将财宝放在一个满是灰尘的屋子里。显然,粮仓干干净净而宝库却肮脏不堪,这太不合理了。”
秦逸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对小铃儿说:“会不会是因为马匪想隐藏这一侧墙壁上的东西,因此他们就把原本放在另一侧的粮食搬到了这一边,挡住了这一侧的墙壁,所以房间才显得比较干净,是因为另一侧原本就堆满了粮食,所以地上才没法积灰,而粮食被搬走后空出来的地方才显得较为干净。”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开始搬运挡在眼前的粮食。
果不其然,等二人将中间的粮食搬来大半之后,在墙上又露出一道暗门,门上雕刻着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几只狰狞骇人的虫子从骷髅头的眼窝中钻出,与秦逸在贾家地下见到的那扇门如出一辙。
秦逸对着气喘吁吁的小铃儿说道:“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