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双手负后,红黑长袍随风鼓动,冠下长发飞扬,缓缓飘落在二人之间。
神仙风流。
“你先别动!”那算命先生落地后打了个响指,便没有理会双刀刺客,向小师弟走去。
双刀刺客则呆立在原地,双目大睁。
好强。
那人落地的瞬间,自己周围空气中的所有元气都为之一振。
而后只一个响指,方圆三里的所有元气都聚集在自己周围,元气之浓郁,前所未见。
形成了一个元气囚笼,将自己牢牢锁在原地。
更可怕的是,体内修行多年积攒的元气也像结冰一样,无法运转分毫。
这个人,能操纵别人体内的元气!
那边刺客心中念想万千,这边二师兄拿出一个绿色的药丸,给奄奄一息的小师弟吃下。
许穆只觉得体内一股清凉快速扩散开来,元气迅速得到补充,身上的皮外伤则以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这丹药比从先前吃的那颗还猛。
见许穆无恙,二师兄送了一口气,还好听见那声呼救,来得及时,不然自己就成小师弟了。
片刻之后,朝书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拍脑壳,同样朝天大喊了一声:“大师兄!”
齐国。
无名山村之内,草屋学塾之中,布衣先生坐在堂上,堂下空无一人。
先生桌上一笔,一书,一砚,砚内着墨。此刻正持笔沾墨,在书上圈圈写写,为每日的讲课做着笔记。
桌沿斜靠着一剑一刀,剑裹麻布,刀着剑鞘。
先生微微一笑,右手落笔不停,左手朝大堂门口轻轻一挥。
那刀自行飞起,出大门后猛然抬头,扶摇而上九天,在空中划出一道长虹,南下楚国。
夜色中劈开层层浓云,月光显现。
凡人仰面看月,道一声奇怪;修行者抬头望刀,心弛神往。
路过楚国某一地时,刀锋一转,直直下降,落在许穆面前。
“短时间内找不到材料,大师兄就用自己的剑鞘给你藏刀,算是入门之礼,你别说,不大不小,刚刚好。”
二师兄笑着为一脸错愕的小师弟解释道。
许穆点了点头,慢慢伸手,握住刀鞘,想要将其拔起。
好沉。
不知是自己太过虚弱还是刀插得太深的缘故,总之许穆坐着硬是无法将刀拔起。
站起之后,双手握刀,才勉强将它从地上拔出。
二师兄笑道:“刀鞘藏着大师兄的四道剑气,关键时刻作保命之用,算是剑鞘附赠的。”
许穆心中了然,同时也有些好奇,仅四道剑气就有这般分量,那剑气的主人如今该是什么境界了,开阳?还是摇光?
大师兄果然不是谁都能当的。
拔刀出鞘,斩冠还是那把斩冠,丝毫未变,松开左手,那普通的木质剑鞘自行下坠,插入土中。
“二师兄?”许穆转头轻声询问。
二师兄点点头,表示明白小师弟的意思,又一响指,双刀刺客应声跪倒在地。
他心中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了。
先是一个操纵元气的二师兄,再是一个万里御刀的大师兄,还有那把品质惊人的符刀。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此事必须要向主人汇报,当然前提是自己能活着离开。
“你们打,我不插手。”二师兄双手高举,朝后退去,为两人让开场地。
许穆手持斩冠,他知道城内风波将起,自己的朋友也面临危险。
但不知为何,手里拿着这把刀,心中便全然没了平日的理智,只想和眼前这人大大方方打上一架,把他也砍趴下!
双刀刺客紧紧握着双刀,他没有想过逃跑,在那人面前,一切小聪明都是徒劳的。
所以不如,战斗。
强提起精神,手握双刀再次向许穆冲去。
许穆则站在原地,对方的刀法太过诡异,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再徐徐图之。
果然,在那右手刀即将接触到许穆时,刺客身形一闪,另一只手的刀便不见了踪影。
提起斩冠,换了把新刀的年轻人再次与刺客发起交锋,两刀相撞的瞬间,又一道身影出现在许穆侧面,挥刀。
只是不知为何,刺客的刀与年轻人手中的斩冠接触时,一股细微的寒意自刺客手中传来。
按理说修行者已经不惧普通冰寒,但是这股微弱的寒意却使刺客体内的元气为之凝滞了片刻。
也正是这片刻的凝滞,导致这一刀的后半招使出得稍稍晚了些。
从而也给了许穆足够的时间在挡住第一刀之后,转身去挡那第二刀。
二人再次分开。
被震退数丈之远,双刀刺客立刻提刀又一次上前,同样的一闪,同样的两刀变一刀。
仿佛又是刚才那一招。
“是想以元气优势将我耗死吗?”
许穆在心中暗道一声,也同样握刀迎敌,但是在与那一刀接触之后,他却不这么想了。
刺客这一刀之后,并没有出现第二个身影,而是直直一刀,将许穆劈得向后翻滚而去。
年轻人止住身形后大吐一口鲜血,这次的力度,比先前那几刀强了数倍不止,斩冠差点就没握住,被其砍掉。
将刀转至左手,让酸麻不已的右臂稍稍休息会儿。
“有意思。”
二师兄坐在树下,看着那刺客招式,啧啧不已。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两把刀分则迷惑人心,可为诱杀,合则一力破法,可为镇杀。
这双刀应该也是为了刀法而特意打造的。
看来自己是得四处转转了,久居郢都,却不知世间武学多端,诸家修为,各有长短。
许穆右手依旧在微微颤抖,对面双刀刺客为了使出那一刀显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在原地休整,迟迟没有乘胜追击。
休息片刻之后,两人又开始打斗起来。
面对黑衣刺客那鬼变莫测的双刀,没有学过任何招式的许穆可以说毫无招架之力,一直勉强抵挡。
他也尝试过主动进攻,可每次砍在黑衣刺客身上,那人便仿佛一个影子,刀身穿人而过,造成不了丝毫伤害。
许穆已经由一开始的场地中央,退至边缘。
再一刀,双刀刺客将那年轻人逼至树林之中。
双刀化虚,元气便一分为二,而这两刀注定只能有一刀会劈到对方,力量便只有自己真正实力的一半,这也是那个年轻人可以支撑到现在的原因。
不过没关系,耗死他足够了。
快速近身,那刺客又变为了两个人,但是这一次,想象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许穆面对一前一后的两刀,竟然选择了无视身前的一刀,转身朝身后那道人影砍去。
干净利落,毫无犹豫。
那刺客脸上明显惊讶之色乍现,最后不得不将另外那把刀召回,以全力挡住对方的攻击。
可是这一刀势大力沉,黑衣刺客又仓促应对,一刀之后,便像先前许穆那般,在地上翻滚而去。
翻滚途中,眼中满是青青绿草,他心中突然明白了许穆为何可以破了自己的水月影刀。
是草。
准确的说,许穆并没有捕捉到自己的痕迹,草捕捉到了。
水月影刀归根到底,只是以相应的元气运行创造出一个幻影,以迷惑对方,两个人影里面,一定有一个是他真身。
幻影无论看着多么真实,终究是虚幻,无法在世间留下任何痕迹。但真身不同,不管在那个方位都必须脚踏实地。
刚才二人所战之地是一片空地,地上泥土厚实,留不下脚印,而现在则不同了,黑衣刺客一刀将许穆砍进了树林,地上尽是青草,站在哪里,哪里的青草便深塌下去。
那年轻人正是凭借着草的痕迹确认自己的真正位置。
可能他的狼狈抵挡也都是装出来的,目的就是引诱自己进草丛。
脑中飞快思考,黑衣刺客止住身形之时,便知道了所有的原因。
“自己的刀法在此地形同虚设,只有出去才有一战之力。”这般想着,那刺客便欲起身逃出草丛。
但许穆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斩冠抬起,又是一刀砍向刺客,刺客再次抵挡,许穆再次进攻,如此往复。
根本不给黑衣刺客喘息的机会。
一刀至,便刀刀至!
其实自他进入草丛被迫转攻为守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主动权,如今已然被许穆死死压制。
原本每个人的元气有限,也有力乏之时,按理说那个年轻人在砍了十数刀之后攻势应该疲软下去才对。
但此刻他非但挥刀依旧,而且每砍一刀,气势便盛一分,速度便快一份,力道便强一分。
刀刀至,刀刀致命!
好不讲道理。
终于,最后一刀,那刀身白芒一闪,明明距离刺客还有三尺之远,却仿佛瞬移一般,下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他眼前。
一声清脆的响声之后,双刀应声而碎,残片掉落在地,每个碎片上还覆着一层淡淡的白霜。
“这不是普通的符刀,”没有武器的刺客第一次开口说话,“你也不是普通的修行者。”
刚才那一刀的威力,就连许穆本人都有些意外,刚才的十七刀,他的感觉,好像不是在对敌,而是在修行。
体内日常运行周天的修行。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且他更有一种不知是错觉还是直觉的感觉,要是那刺客的刀没有碎,自己还能再砍几刀。
没了刀的刺客也没了斗志,颓然坐在地上。
要死了吗?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自此跨过那道门起,他便已经身处地狱,如今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能在地狱的火焰中,被吞噬得更晚一些而已。
活下去,是自己活着的唯一执念。
这么些年,刺杀过别人,也被别人刺杀过,千辛万苦活到现在,就要被眼前这个黄毛小子结束了吗?
不,我不会死!
很久以前有个人和他说过,如他这般人,日后定然会有人送他入地狱。
但,我已身处地狱,又何来永坠阎罗?
“万鬼之窟容我酣眠,地狱之火着我周天!”
黑衣刺客大喝一声,从地上慢慢飞起,悬浮于空中。
以他为中心,股股热浪朝周围荡漾开来,身上的衣服开始燃出黑色的火焰。
三息过后,热浪不再扩散,漫身火焰的刺客也缓缓落地,双脚刚一接触地面,脚边的泥土就开始变为焦黑,并且不断扩大。
许穆死死地盯着那人,咽了一口口水。
天权!
他竟然在生死之际,突破了多年的修行瓶颈,踏入第四境,天权。
一境只差,千山万水。
而且,隐隐之中,他嗅到了天权以外的气息。
从未见识过的,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气息。
现在的自己,就算手握斩冠,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就在这时,身后二师兄发话了。
“以大欺小,臭不要脸。”
年轻的算命先生朝着刺客的方向虚按一掌,夜空之上,层层云朵开始汇聚,然后,电闪雷鸣,再然后,暴雨骤降。
破镜的刺客周围两尺,****,两尺之外,却一片平静,只有他脚下的那块土地正在积水。
那人身上冒起阵阵白烟。
雨过之后,身上的火焰尽数熄灭,场中温度也完全下降。
同温度一起下降的,还有他的修为。
二师兄轻轻一掌,将刚刚破境的刺客又拍回了天玑。
“现在公平了,”造成刚才异象的男子点点头,“你们继续。”
衣不蔽体的刺客愣住了,还没有从这大起大落中反应过来。
许穆则看着二师兄,许久之后转过头,闭上双眼,脑中满是二师兄方才那一掌的神情。
慢慢的,从战斗开始便一直紧绷的身体开始放松,双手青筋开始隐去,双肩微微下塌,眉头缓缓舒展。
自己一直认为,紧张、恐惧、兴奋,能让自己一直保持着战斗的最佳状态。
直到刚才看见了二师兄的一掌。
那一掌,简单、随性、松散。
却又强大。
或许,这样也不错?
场中双手拄刀的年轻人气息平和,衣衫微微飘扬。
某一刻,福至心灵,手中刀亮起一阵刺眼的白芒,比刚才的一闪而逝,亮上无数倍。
“有风起于青萍之末,扶大鹏直上青云。”
“有浪成于微澜之间,托深鲸拍岸千里。”
“有刀始于人间之南,落凡尘开天与地。”
年轻人睁开眼,对着黑衣刺客,挥刀。
那刺客只觉得微风拂面,吹起了几缕发丝,然后,双腿一软,倒地。
露出身后一条巨大的沟渠,沿途残枝断根。
沟渠初极浅,同样极窄,随后越来越深,越来越宽,至一里开外,戛然而止。
旁边树林中群鸟飞散,与地上沟渠对应的,是天上被劈开的云。
二师兄仰头看着夜空中的那道痕迹,喃喃道:“嗯,再高点就好了。”
再高点,就是天。
“呼!”
许穆深深吐出一口气,嘴角微扬。
舒坦。
黑衣刺客七窍流着血,浑身的力气已经无法让他抬起头看着那年轻人,低着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说道:“我叫许穆,我爹许言起的许,我娘穆承卿的穆。”
二师兄走向小师弟,踮起脚尖望了望那道沟渠的,说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你若是看大师兄的剑悟的这一刀,说不定这一下得劈到谓梁城去。”
“那看在这么可惜的份上,补偿补偿师弟我呗?”
“怎么说?”
“师兄你有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