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香楼客人满盈，热闹来得快，去得快，不久就回复了原来的模样。
“刚才那人名为陆平升，他的父亲陆同有在朝中领司寇之职，素来以铁面著称，然而他这个儿子陆平升在京城的风评却不怎么样，据说他经常殴打下人调戏妇女。子不教父之过，如今看来这位司寇大人的家教确实不怎么样。”
王燕摇了摇头，颇为叹惋地说到。本来刚才他想出手干预，但奈何要待客，加上陆平升此人很是麻烦，所以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为何你刚才不出手相助？你的身份应该不输给他才是。”唐姝娈问到。
王燕一愣，倒没想到唐姝娈竟如此在意这种事情。
“我……”
“你觉得麻烦？”
“姑娘有所不知，这陆平生十分难缠，仗着自己父亲是朝中司寇，经常行不齿之事，此人行迹恶劣，即使是我也不太愿与他过多牵扯，望姑娘见谅。”
“所以你助人只是为了与其他世家弟子相交，而不是真的为了帮助弱者。”
王燕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他想说自己并非势力之人，帮助弱者之心自然也有，这话却说不出口，毕竟自己确实是因为麻烦才袖手旁观的。
酒席上陷入了安静，主仆二人与唐姝娈对坐。本来话就不多，现在搞的更没法开口了。
“我回来了。”
“你上个厕所要这么久！”唐姝娈有点恼火地说到。
“我如厕都能惹到你？”周长安不解地坐到位置上。
雅间再一次陷入沉默。
周长安如厕的功夫，菜已经上齐了。七荤八素，食材涵盖之广，周长安平生仅见，不禁食指大动，开吃起来，全然不顾这里有些微妙的气氛。
唐姝娈神情闪烁，不知道在考虑什么重大问题。
“你说，这世间还有多少人，像这些伶人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每天不停卖笑，为了挣个果腹的钱，却要受尽羞辱。”
周长安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他知道唐姝娈是个外地人，很有学识，很有思想。自己私塾里的老师也经常有类似的感叹。
“无非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呗，能吃饱饭比什么都强。”
唐姝娈一怔，这话确实像是周长安的性格。
“人又不是动物，若只是吃饭睡觉，和牲畜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吃饱是天，要是哪一天连饭都吃不上，那才是最痛苦的事。”
“那你知道为什么这些伶人像蚂蚁一样受人欺凌吗？就是因为很多人都吃不饱饭。”
周长安不接话，对这个世界而言，谁还不是蝼蚁呢。还有你这逻辑也很奇怪啊。
主仆二人认真听着二人的对话，沉默不语，对他们而言，生来便是一生荣华，哪里用得着考虑这些。
“在我们那里，戏子能让人疯狂！在有些民众心中，地位之高，学者尚且不如。你可知为何？”
唐姝娈说起这话甚至都有些气愤。周长安奇怪，你个小姑娘在这儿跟我义愤填膺有什么用？
“因为我们国家，几乎人人都能吃饱饭，人人都有闲暇看戏！所以水涨船高，戏子身份自然就提高了。试问你们这里普通人便不喜欢听戏吗？不是的，你们大周穷人太多，食不果腹者到处都是，哪里还有功夫听戏。所以你们这里，戏子永远都是低贱的戏子，少有人能成大艺术家。”
“路都是自己选的，还有人逼迫你不成？穷人又如何，戏子又如何，活着就是吃饭，吃饭就能活着。没什么是过不去的，真正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的槛。若人人眼里都只有别人过得比自己好，那日子还怎么过。”
“路是自己选的？你觉得那些伶人是自愿整日受人冷眼，挨打挨骂？”
“我只是觉得，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过得舒坦过得开心，那就比什么都强。”
“若是人活着毫无尊严，那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就如今天下午的那位老伯以及刚才的那些伶人，他们这些市井小人物总是受到贵族的迫害，怎么会过得舒坦？”
“你这话里有偏见，贵族不是人吗？飞来横祸的事有谁能料到，往大了说，当今的天子还要整天担心是否有人行刺呢”
“你这是强词夺理，这怎么可以用飞来横祸解释？”
“那你为何老是揪住贵族说事？”
“你又不是贵族，乱帮什么腔啊！”
“我们这是思辨，哪里来的帮腔之说，我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你就是抬杠，你这个杠精！”
两个人越说越来气，饭也不吃了，周长安叉着个腰，牛气哄哄的侃侃而谈，浑然忘记了自己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小人物。
王燕主仆二人也有点尴尬，因为他们就是唐姝娈口中所谓的贵族，还是那位老伯事件中的当事人。
下午的事，王燕本以为自己已经处理的很好了，不想在唐姝娈的眼里竟是如此看待。此女当真非同小可，她的话表面上是在讲贵族为富不仁，实际上她已经隐约触及到了国体的讨论，而且说话很有见地，不似信口胡诌。
两人的对话，声音不大，但周围雅间里的人却都能听得真切。不少好事者都在他们雅间门口徘徊，不过没多久，被几个护卫模样的人驱散了。
唐姝娈调整了一下战略，决定以理服人。
“大周朝通过礼教，固化了人的身份，阶层，这样就导致了资源、权利和责任分配的不均。身处高位的人通过手中的资源和权利，可以随意干预别人的生死，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就像是这些伶人，要是惹怒了贵族，一顿打骂自是少不了的；相反，贵族子弟想要羞辱这些伶人，不会有任何后果。周天子代天牧民，难道不知道，这样的局面是人之不人，莫非真将百姓等同于牲畜看待？”
唐姝娈铿锵有力，说话有理有据，竟对政治上的事情颇有些新颖看法。
大周朝民风开放，没有避讳之说，朝野之间人们议论批评天子，也不用太过投鼠忌器。
“固化只是相对的，再者说大周有科考选官制度，普通庶民自然也有机会参与政事，何来牲畜一说？强者欺凌弱者，此事古来有之，并非是大周的国体所能左右的事情。你自以为你家乡很文明，但我相信，即使是在你们那里，恃强凌弱的现象也绝对不少！”
唐姝娈无法反驳这句话。看到唐姝娈语塞，周长安一脸舒爽，夹了口菜，一边咀嚼一边等唐姝娈的回答。
唐姝娈自然不会顺着他的话说了，她不仅是个可爱的美少女，更是一个思维灵活的优秀准大学生。
“古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寡则寡矣，天下人均而分之，则海内清。若厚高官丰禄，而薄天下庶子，则乱象丛生不可遏哉。”
“你不要跟我扯皮，就是为了防止天下大乱，所以古时的贤者圣人才制定了礼法，若人人奉公守礼，严明典纪，哪里还会有什么大乱，莫要信口胡诌。”
周长安就是喜欢抬杠，感觉跟他们有学识的人聊天就是有意思，嘻嘻。
唐姝娈很生气，很想揍周长安：“你非要和我过不去吗？”
“过不去？没有啊。来，吃个鹌鹑蛋，补补脑子。哎呦，别别别，疼疼疼，啊，嗯。”
王燕主仆都看傻了，本来他们是这场饭局的东道主，如今却成了两位客人的陪衬，不仅插不上话，脑子都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了。这两个人刚才还在好好地说话，现在怎么就撕吧上了呢。这唐姝娈一个文质恬静的女子，为何会这般不顾形象。
一对俊俏主仆目瞪口呆地看着客人撕吧，场面一度十分神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