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中仅有两根点燃的蜡烛,烛光随着空气的流动摇曳着,在窗棂纸上晕染出一抹黄昏。
就和老僧说的一样,寺中颇为清贫:除了一座供奉用的佛台,两根似乎用了很久的蜡烛,以及一个中心下凹的蒲团,再无其他的物件。
“两位施主,请随贫僧来这边。”
老僧提着灯笼,领着程可、桔梗绕过前厅,来到隔壁的寮房。
那是一片与寮房这个名词相衬的空间,简陋的房间里连备用的榻榻米都没有,让人眼睛一扫就能把一切尽收眼底。
“师傅,请问有扫帚吗?”程可看了一眼房间,对老僧问道。
“有的、有的。”老僧笑着点头,一边转身向外,边说道,“两位稍等,我这就去拿来。”
“多谢师傅!”
高声向老僧道了声谢,程可看了看桔梗,问道:
“怎么样,确定吗?”
“确实是妖怪——野寺坊。”桔梗微微颔首。
闻言,程可叹了声,“真是可惜。”旋即他看了看自己,并非原本属于灵体的、有些虚幻的质感,脚下还出现了一片淡淡的影子。
“你的纸人术还真厉害,他根本分辨不出来。”程可感慨一声。
之前为了避免程可吓到路上的行人,桔梗折出了一张纸人贴在程可的身上,替他模拟出了活人的气息和影子,没想到反而误导了妖怪化的老僧。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法术,你要学的话以后也可以学。”桔梗淡淡地说道,她依旧记着程可的巫女修行。
听出桔梗话中的意思的程可不禁脸色一囧。
之后,老僧拿着扫帚回来,程可将寮房内打扫了一遍,让桔梗将行李放下,又从中取出了三份干粮。
“师傅,不介意的话,就和我们一起吃吧。”程可将一份干粮递到老僧身前,微微笑道。
“这……”老僧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意外程可的行为,然后摇了摇头,“多谢施主的美意,但是老僧不能要。”
欸,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程可将干粮收回来,“好吧。”
……
当那一轮斜阳彻底沉入西方的地平线,夜晚降临。
寮房中,桔梗靠在墙边休息,身旁便是弓箭和随身的行李。程可靠在桔梗对面的墙上,一双黝黑的双眼并未聚焦,仿佛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房外响起了窸窣的声音。
“……”
程可回过神来,望了一眼似乎已经睡着的桔梗,起身小心地拉开障子门,皎洁的月光晕在他的脸上,清爽的夜气让他精神一振。
“师傅,你也无心睡眠吗?”程可轻笑着,问向不知何时站在走廊边的老僧。
“……”老僧沉默了一下,旋即开口:“施主是何时发觉的?”
“一开始,师傅你呢?”
“施主将干粮递与我的时候。”
“欸,那个时候啊。”
“因为施主无意隐瞒,老僧亦非白活这么些年。”
“我们还是聊些其他的吧。”程可摇了摇头,走出寮房,站到野寺坊的身前,问:“师傅你在这间寺庙待了多久了?”
“老僧自幼在这寺中成长,时至今日,已有一百二十一年了。”
“这可真长,一定有很深的感情吧……”程可感叹了一声,旋即问道,“那师傅愿意为我解释一段佛经吗?”
“哦?施主请讲。”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
程可低垂着眼眉,仿佛野寺坊的视线和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一般,静静地念着经文。
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坐起身来,手中已经握住弓身的桔梗惊讶地望着他,野寺坊也一下子瞪大了双眼,身体不禁微微颤抖起来:“你、你这是……!?”
“唵,悉殿都,漫多罗,跋陀耶,娑婆诃——”一整篇静心咒念完,程可眼神平和的望向野寺坊。
“师傅,你不愿接受我赠你的干粮,不知道这一篇经文的布施又如何?”
“施主,你——”野寺坊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抱歉。”程可突然苦笑似的挠了挠头发,转而望向夜空中的明月,“虽然我喜欢看书,但是大多囫囵吞枣,记下的东西不多,只有这一篇《静心咒》还算熟练。”
“静心咒……”野寺坊怔怔的看着程可,良久后吐了口气,“施主,这才是你的真意吗……但你该知道,仅凭一篇佛经,是净化不了老僧的。”
“但这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只是过程有些别扭。”程可坦言说道,“而且,源自心愿的结,也只能以心愿来解,不是吗?”
“……近一百多年了……多谢施主,让老僧知道,如今还有人会关心老僧这样一个妖怪。”野寺坊合起双掌,垂首念出一声佛号。
下个瞬间,野寺坊的身上突然亮起了白色的光,一片片像似羽毛的光絮从他的身上飘零,野寺坊的身形渐渐透化,面容也逐渐慈和。
“多谢施主,愿意点化老僧。”
向程可点了点头,道谢之后,野寺坊彻底升天而去。
随后,整座寺庙仿佛眨眼间过去了数十年,变得破败起来。大概是此前一直有野寺坊的妖术幻化的缘故,才能呈现出那副尚还完整的模样。
程可回过头,望向桔梗,展颜一笑:“这下可以好好休息了。”
……
翌日。
程可与桔梗收拾之后,重新上路。
“你为什么会选择绕这么一个圈子来净化他?”路上,桔梗突然问道。
“为什么……”程可仰头望着天空,昨天的激荡心情已经无影无踪,他看着天空的眼神,仿佛正反过来从天上平和地看着人间。
“大概就是可怜吧,不是什么高尚的感情。”程可语气有些飘忽不定的说,“虽然因为无人布施而心生怨愤,死后成为怨灵这种事似乎不值得可怜。”
“但是听着那悲凉的钟声,看着一位僧人被这种事情蒙蔽了心灵,得不到觉悟和解脱,我还是觉得不能不管。”
“老实说,我当时很担心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冒犯到他,幸好他不在意。”
“这样么……”
闻言,桔梗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容。
旋即,她略微加快了脚步,走在了程可的前面。
“欸,桔梗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是你的错觉。”
“我觉得你应该多笑笑,多好看啊。整天板着脸很累的。”
一人一灵,再次踏上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