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渊仿佛是一个泥塑,愣愣地愣在原地,他之前为了父亲能够多看他一眼,能多陪自己讲讲话,耗费了十年,将自己变成同龄人里最出色的孩子,他一直坚信,只要自己足够优秀,父亲就会像其他孩子的父亲一般来陪陪自己了。
现在,父亲不在了,那么自己努力的目标也就没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宁静,但却不会轻松。
古段看不下去,蹲下来揉揉季渊的头:“走吧,一会儿他们又该回来收捡尸体了。”
季渊想起了这个拦着自己奔向父亲身边的人,将所有的愤恨集中在拳上,狠狠地砸向他:“我跟你素不相识,你凭什么拦我?我是生是死,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你凭什么拦我!我父亲死了!他不在了!”
古段右手将这一拳包住,眉头轻挑,他不是不明白季渊的伤心,但是他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别人发现季渊的存在,于是故意激怒他:“你不服?”
“是!我就是不服!你咬我啊,你不是能得很吗?”季渊失去理智,一口咬上了古段的手腕。古段疼得直吸冷气,甩开季渊,另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小子属狗啊,咬得这么疼!好了好了,快走吧,被发现了我们都得完蛋。”
季渊如被点了哑穴一般,闷声不语,古段只觉得无聊透顶,浑身不自在。
“小子,肚子饿了吗?你是偷跑出来的,肯定啥也没带吧。可惜我也只剩一个馒头了。”古段掏出一个发干的馒头,递给季渊。
季渊默默地推开古段的手,别过头。
古段耸耸肩,无奈地撇了一半塞进自己的嘴里,剩下的一半又收了起来。
“父亲……父亲他吃了多久的这个?”季渊缓缓开口。
“嗯……军中的伙食一直都是这样的,填饱肚子就行,口味就没有过多的要求了,季无影啊,之前就是将军,可能以前经常都在吃这种吧。”
“你认识他?”
“数面之缘,不算熟。”
看着季渊不信的眼神,古段这才提起兴趣,想好好逗逗他,一个大男孩怎么能连这种打击都受不了?
季渊:“你看上去,不算大。”
也是,古段虽然比季渊高大不少,但面容还是显得十分年轻,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季渊不敢轻易信任一个轻浮的人。
“那你来给我讲讲季无影的事啊,让我了解了解。”古段反问。
季渊笑笑,虽然不是很明显,他很想同别人聊聊父亲,但是仔细想想却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甚至连连都记不得了。
“他…很严厉,我都没见过他笑,以前看到其他小孩常常同自己的爹娘一起,我就好羡慕,当天晚上去找父亲,却被狠狠地骂了一通,说我不务正业。我知道我让他很失望,我没有做到最好,所以父亲不喜欢我,但…我还是希望他能看看我……说实话,同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很好的回忆。”季渊的声音哽咽起来。
古段认真打听着:“但是…我认识的季无影好像不是这样呢。”
季渊茫然地抬头看他。
“你听说过四神吗?”古段很认真地问。
“天上的?”
“哈哈,很多人都是这么说的啦,但谁又亲眼见过呢?但是四神确实是真实存在的,散落在世界各地,谁遇上了,都是一生的幸运。”
“哦?不是说没人亲眼见过吗?”季渊好不给面子。
“你小子,拆台来的是吧?季无影不就遇上了?”
“我父亲?那四神也不怎么厉害嘛,要是真厉害,我爹还用得着那么惨吗?”
“哎呀,你别插嘴!四神之中的白虎前段时间来到岐国游历,然后季无影听说了,连忙派人打听出他的踪迹,然后就亲自去拜访了。四神呢,本来就是传说的,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季无影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听说白虎呢,爱喝酒,季无影就决定提着几打坛酒去探探真实,你猜他那么辛苦找那虚无缥缈的四神做什么?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一向高傲的季无影竟直接跪了下来,求白虎能收他的儿子为徒。”
季渊惊恐:“为什么?”
“平常百姓可能不清楚,但他好歹是镇北将军,对于四神自然就比常人了解得多一些。白虎,在四神中最善战,力大无穷,同时白虎的行动宗旨只有‘暴力’二字。若能有白虎的一半能力,那么那人即是人中龙凤。”
“骗子!”
“啥?”
“要是白虎真有那么厉害,就不会放任我爹不管。”季渊怒吼。
“拜托你清醒点小少爷,白虎可不是菩萨,没理由保护所有人的,白虎也是很惜命的!再说,季无影又没说要保护他,只说要好好保护那个小的。”古段委屈极了。
季渊用泪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古段,狡黠一笑:“那么请你保护好我啊,白虎古段。”季渊说完,撒腿就跑。古段心下不好,赶忙追了出去,季无影,你可真是丢了一个大麻烦给我啊。古段摇摇头,算了,偶尔玩玩,转化一下心情也不错啊。
皇都分外地热闹,喜气洋洋地庆祝着战争的胜利,几家欢喜几家愁,季渊决定先回一趟季府,他一路都在尝试甩掉古段,可古段就像是一个幽灵,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边。
回到这个熟悉的家,家中却空无一人,季渊喊出几个熟悉的名字,都是曾经玩得好的几个小厮,迟迟却没有回声,季渊再回头,一直如狗皮膏药般跟着的古段也没了踪影。偌大的季府除了风声,真是悄然无声。
季渊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古段”,然后就看见古段笑得欠揍的表情,“哟,小少爷,想起我了?”
“这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这又不是我家。”古段耸耸肩。
似乎是同时发生的,大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季渊正想回头看个究竟,却被人从身后抓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捂住了口鼻,托着他弯进了一个角落。而古段就在一旁看着,刚开始有些吃惊,但后面也跟着进了这个角落。
季渊大口地喘着粗气,正要指责古段见死不救,又猛然回头,看着对面那人目瞪口呆。
“四宝?你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
那个被叫做四宝的家仆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悄咪咪地从墙后探出脑袋,然后一挥手,示意二人跟着自己走。他们来到了季府的后院,那里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小厮,看到是熟悉的面孔,季渊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原来都在这里,吓死我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季渊问道。
四宝满脸焦急:“哎呀,少爷,你就不该这个时候回来!现在南将军正在派人查抄季府呢!”
季渊不明所以。
“咱们的军队一班师回朝,皇都里就传言此次的战事是因为季将军反叛,投靠了敌国的缘故,然后皇上知道了这件事震怒,下令诛九族呢!”
“但是,我父亲他……”季渊手足无措,自己的父亲明明就去了军队,然后就再也不能回来了,怎么会成为叛国贼呢?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对了,找南将军,父亲救了南将军,南将军可以作证的!
“少爷,你醒醒吧,南曲成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眼红老爷的地位,这个消息就是他上报给朝廷的!”四宝越说越气愤。
一到晴天霹雳打在季渊身上,他喃喃“怎么可能呢”但是又想起当日在偷听时偶然看到南曲成的笑容,心中似乎确信了那么一分。
人声嘈杂,季渊意识到不好,号召剩下的人一起逃跑,可那一种仆役纹丝不动。
“你们干什么啊?快走啊!诛九族的罪,你们既是季府的人,也在劫难逃的!”季渊快急哭了。
四宝推搡着季渊,将他塞进了一个隐蔽的地道,他站在仆役之间,冲季渊鞠了一躬:“小少爷,我们从小便跟着老爷,都是无父无母的人,可老爷夫人待我们都很好,只当我们是家人,如今老爷已经不在了,我们也了无牵挂,请小少爷放心离去,我们会继续追随老爷,继续侍奉老爷,看着小少爷茁壮成长,为老爷讨回一个公道。”四宝笑着,说完了这些话。
众仆役弯腰鞠躬。
一鞠躬,感谢季无影给予他们这些可怜人容身之处。
二鞠躬,感谢往些年小少爷带给他们的欢声笑语。
三鞠躬,对不能继续陪伴小少爷而抱歉。
此次一别,诀别。
“小少爷就劳烦白虎大人费心了。”四宝泪流满面,却依然挂着一张笑脸。
古段拍了拍四宝的肩,并未多说,只是微微地颔首。他劈晕挣扎的季渊,捞起他,从四宝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地道离去。
季渊悠悠转醒,想起刚刚放生的一切,慌忙坐起身来,四处张望。自己如今置身在皇都某处的屋顶,看见古段坐在一旁眺望着一处地方。季渊顺势望去,瞳孔骤缩,自己的家,已成了一片火海,熊熊烈火,似在无情地嘲笑自己的无能。季府门前,一人腰间佩刀,负手站立,静静地看着火焰一点一点吞噬这座气派的宅子。
季渊一眼就认出,那是南曲成,那个害自己父亲身败名裂,命丧黄泉的家伙,他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
古段见他要爆发,抬起手,做好一掌劈晕他的准备,谁知季渊冷笑了一声,放下拳头,冷冷地注视着古段:“听说你很强?我拜你为师,你把所有会的都教给我!”
古段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稍微愣了一下,笑道:“你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