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不平站在外面等候。
不多时,黄管家就出来了,说道:“太太请路公子进去。”
路不平随着黄管家进入屋内。
屋子不大,但有一股细细的香气袭来,让人感觉很是舒适。
只见一位三十来岁的贵妇,端坐在一张大紫檀雕螭案旁,案上摆着一盏紫铜麒麟香炉,麒麟嘴中徐徐吐着袅袅的云烟,左边是青绿色的古铜鼎,右边是汝窑天青釉弦纹樽,手里转着一串温润如玉的菩提念珠……
黄管家回道:“太太,路公子到了。”
说完,垂手站在一旁。
路不平深施一礼,说道:“晚辈路不平见过太太。”
太太说道:“不必多礼,你抬起头,让我好好瞅瞅。”
路不平抬起了头,对着太太笑了笑。
太太笑道:“好个乖巧伶俐的孩子,真是稀罕人。”
“快别站着了,怪累人的,坐下说话。”
左右两旁皆是一溜摆了四张黄花梨木的椅子,搭着秋香色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子两边,放了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
路不平谢了坐,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
那府尹夫人一见他如此知晓礼数,心中愈发的喜欢了。
“不用那么拘礼,这也没外人,就咱娘俩拉拉家常话,坐我身边来。”
路不平也没扭捏,径直就坐了过去。
太太问道:“今年多大了?”
路不平心说,我说我是半路出生的,你信吗?我哪知道……我到底多大……
无奈,只得随口胡诌道:“今年虚岁八岁了。”
“倒比我那盈儿大两岁,家里都有什么人呢?”
“我和妹妹随同爹娘投亲,路上走散了,现在只我和妹妹两人。”
路不平心想,别再弄出别的什么岔子了,以后再有人问这个的,都这么说得了。
太太一脸的怜悯,柔声说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但愿吉人自有天相,得空我和老爷说说,让他设法帮着寻寻。”
路不平暗道,到哪找去,我都不知道这世的爹娘长什么样……
但还是显出一脸的感激之情,说道:“多谢太太,有劳太太费心了。”
太太叹了口气,说道:“自己遭此劫难,本就不易,难为你还能,如此济危救困,去帮那几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可见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能有这份心,就是难得。”
“太太过誉了,他们几个,是晚辈新结识的异姓兄弟,也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与晚辈也算是同病相怜吧,本来是想买所宅院,也算有个家。”
“谁知,他们却无故遭一帮地痞、无赖的毒打,没人管他们的死活,我管。我虽然力量微薄,但也只能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而已,晚辈暂且把他们安置在客栈内养伤。”
路不平的这番话,更是惹得太太滚出了泪花,便用手帕拭了泪,说道:“黄管家,你去账房支五十两纹银,一会给路公子带上。”
路不平一听,连连摆手道:“太太,万万使不得……”
“太太的慈悲心肠,晚辈心领了。只是,我这里还有些余钱,抓药看病足够了。”
太太一看路不平坚辞不受,也不再勉强,心中对他更是看重。
“既如此,我也不勉强了。”
“你兄弟被打一事,我会和老爷说的,让他为你家兄弟讨个公道。”
路不平起身深施一礼,说道:“多谢太太,晚辈无以为报,但凡太太有所驱使,晚辈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太太搀了他手,对黄管家笑道:“你看这孩子,人不大,怎么学得跟戏文里似的……”
黄管家在一旁说道:“路公子虽然年幼,但一看就是重情重义之人,可敬可叹啊!”
太太说道:“你这话还真说到点上了,这孩子实诚,不像他们似的,一个个浮头滑脑的,这孩子真是,越看越招人稀罕……”
那黄管家久在府中,早已将老爷、夫人的喜恶、禀性摸得一清二楚,又惯会察言观色,因而说道:“太太这么喜欢路公子,路公子对夫人,又如此情深义重,看来还真是有缘啊……”
他看了一眼两人,又继续说道:“既然你们娘俩如此有缘,要不然,太太就收路公子为义子,如何?”
太太只是笑盈盈地看着路不平,并不说什么。
路不平的脸通红,心说,这特马怎么还弄出个义子来?
但转念一想,自己不算吃亏,现在自己的年纪,也不过才七八岁,在这个世界上,确实也算个孤儿,要是能有个父母挺好的,再不济就是义父义母也行。
不过,他也没说话。
黄管家笑道:“路公子还年幼,抹不下脸来,看来这事还得太太您来定夺。”
太太笑道:“要能有个这么好的儿子,也是菩萨眷顾我,被我的诚心打动了,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只是不知……”
路不平一看,大丈夫能屈能伸,况且,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蒙太太垂怜,晚辈若能有太太,您这样的长辈,得以早晚教诲,也是晚辈的福分。”
太太一听,路不平这是答应了,不禁喜出望外,一把搂在怀里,落下了眼泪……
……
不知为什么,路不平竟也哭了,也许,是这些天来,接连遭遇的变故;也许,是心底那份一直被压抑的脆弱……
黄管家劝慰道:“这是喜事啊,你看看你们娘俩,怎么都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快别哭了。”
太太止了眼泪,用手帕拭了拭腮,说道:“黄管家,你去请老爷过来。”
黄管家应声退下,去请老爷了。
太太拉着路不平的手,说道:“儿啊,你现在住在哪里?”
路不平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改口道:“回禀母亲,我和妹妹在西城赁了一所宅院,暂时在那里栖身。”
太太说道:“家里空了那么多房子,干嘛还住在外面,明日一早,我让黄管家安排人,去帮你搬回来,早晚咱娘俩也能见面,说说话不是么。”
路不平一听,心说,这母爱一旦泛滥起来,还真是要命啊,那我还不得被圈在这深宅大院里,不见天日啊!那可不行,还有许多事要办呢……
“孩儿多谢母亲的关爱,只是还有诸多杂务,一时脱不开身,再过些时日,等孩儿把事料理妥当,定当早晚侍奉在爹娘左右。”
夫人一听,一时也说不出别的理由,只得说道:“既如此,那就派两个婢女、两个小厮去服侍,你兄妹二人的饮食起居。”
路不平苦笑道:“所赁宅院的主人是一孀妇,孩儿雇她,照料我兄妹二人的饮食起居,况且,所赁宅院房屋狭小,容不得太多人,不劳母亲挂怀。”
夫人一听,不由地又落下泪来,说道:“有道是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看来所言非虚,你小小年纪,竟能如此自立,尤为难能可贵,只是让你受苦了……”
……
夫人和路不平正说话时,黄管家引了一个人来。
那人四十上下,颌下留着一抹胡髭,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夫人站了起来:“老爷,这是我新认下的义子,特意请你过来相见。”
来人正是庆元府的府尹——魏集贤。
“来,平儿,过来见过你义父。”
路不平深施一礼:“孩儿路不平拜见义父。”
魏集贤颔首道:“不错。事情大概黄管家已和我说过了,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你想怎么处置那个马奎?”
路不平躬身答道:“孩儿年幼,不懂什么律法,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至于该怎么处置他,我想义父一定会秉公执法,不会有什么徇私舞弊之举。”
“哈哈……小小年纪竟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看来孺子可教也。”
魏集贤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髭,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还听说你想在南城买个宅院,怎么回事?”
“孩儿新结识了一帮异姓兄弟,他们无依无靠,只能栖身在破土地庙里,孩儿到他们那里去过,既不能遮风,又不能避雨,和露天无异,生活过得极为凄苦。”
“孩儿和爹娘走散后,看到包裹里还有些银两,因而想买所便宜宅院,一来,是想在这庆元府安个家;二来,也是想我那帮兄弟,日后也能有个容身之处。谁知,竟有如此缘分,蒙义母不弃,收我为义子,这也是孩儿的福气。”
魏集贤听了他这番话后,对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能有这般古道热肠,既如此,为父也成全你的心意。”
魏集贤转而对黄管家说道:“明日你安排些人,把南城老宅修缮一新,一应事物都按少爷的安排去办。”
路不平起身忙深施一礼,谢道:“多谢父亲大人玉成此事,孩儿先替我那帮兄弟,谢过爹娘的大恩大德,等他们伤好以后,孩儿再领他们来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