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一大早,窗外就飞飞扬扬地,飘起了漫天大雪,屋顶上、假山上、花草上、街道上……
宅院,庆元府,以及朔国的山川大地,都笼在皑皑的冰雪之下。
小鱼和盈儿醒来一看,却高兴得不得了,顾不上梳头、洗脸,大叫着拉开房门,就肆无忌惮地跑到院里,疯玩了起来,纵情地喊着、跳着、追逐着、打闹嬉戏着,甚至在雪地里打滚……
真成了在雪地上撒点野。
那些仆妇、丫鬟们无所适从,管又没法管,不管又不行,只得求助于吴嫂,让她来帮忙,收拾这个烂摊子。
吴嫂很忙。
忙着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地把她们劝回来;忙着帮她们梳头,换衣服;忙着分派一大摊子,乱七八糟的家务;还得忙着教她们读书……
而路不平则不管这些“闲事”,一大早,就一头扎进西院,捣鼓造火柴的事情。
从老铁匠那取回,切割火柴梗的刀,你还别说,自从换上这新刀具以后,原先存在的问题,一下子全都迎刃而解了,老铁匠的手艺,还真是没的说。
路不平把每间屋子,都派上了用场,分成生产车间、加工车间、原料库、仓库……
甚至在空地上,又搭起了棚子,加工木材、晾晒火柴……
虽然看着有些杂乱,但其实却布置得井井有条。
“瘦猴”、“三眼”他们一帮兄弟,跟着吴嫂读完书后,就来到这里,和家里的院工们,帮着一起忙活。
那些没其他事的仆妇们,则帮着晾晒火柴、糊火柴盒等乱七八糟的杂事。
“鲁大牙”带着“二狗”,接手了马奎的生意,这几天在庆元府的花楼、妓院、烟花柳巷、勾栏瓦舍……马不停蹄的到处跑,也是忙得一塌糊涂。
总之,没一个闲人,没一个吃闲饭的。
午饭过后,吴嫂跟路不平说道:“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路不平看她一脸的冰霜,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跟着她,进了内宅。
丫鬟端了茶水过来,放下后,吴嫂就把她们都打发了出去。
路不平问道:“吴嫂,有什么事?”
吴嫂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让大牙他们,干什么呢?”
路不平一听,这是话里有话啊,说道:“怎么,你都知道了?”
吴嫂冷笑道:“我知道什么呀,真没想到,你竟能……这么不要脸……真让我寒心……”
路不平一看这情形,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于是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让鲁大牙去接手马奎的生意,是个下三滥的营生?”
……
吴嫂没想到,他竟这么开门见山,直来直去的道出,也好,省得绕弯子,倒想听听他能讲出,什么歪理邪说来。
路不平斟酌了一会儿,说道:“这个事,我在做之前,也曾经反复考虑过好久,说白了,这事确实,有点好说不好听,无可否认,这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吴嫂冷笑着哼了一声:“嗬!你还行,还好意思承认,难得!”
“但是,我倒想问一句,她们为什么去做这个?”
……
吴嫂无言以对,只得沉默。
路不平喝了一口茶,恨恨地说道:“还不是被特马的,这个世道给逼的,没了活路嘛。”
“那些高高在上,居庙堂之高的大老爷们,他们一个个人五人六,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成日里花天酒地,穷奢极欲,哪管老百姓的死活。他们寻花问柳,他们横征暴敛,他们欲壑难填,他们搜刮民脂民膏,是他们在逼良为娼,鱼肉百姓……”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历历数数,哪一朝哪一代,不是靠造反起家的,哪一个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谁的手上没沾满鲜血,自己手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呢,倒回过头来还特马教化别人,要如何忠君爱国,要如何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如何……如何……”
“譬如那些昏君,没半点担当,特马的丢了江山就骂女人,说什么红颜祸水,像什么妲己、褒姒、赵飞燕、貂蝉、李师师、陈圆圆……”
路不平义愤填膺,越说越激动,端着茶碗的手,气得都有点发抖。
“她们中有多少人,不是为了糊口、活命,不得已才下海的,你以为是她们自己,想干这个吗?可她们不干这个,你能养活她们,让她们吃饱饭吗?还是说让她们都饿死算了。”
……
吴嫂本来满脸的怒气,可现在听了路不平这番话,说得她竟无从反驳,因为,他说得都是实情,一时无语了。
路不平继续说道:“可能,有人会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对吧?我以为这都是些屁话!多少人面上,特马的装得比谁都清纯、清高,一副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伪君子,可骨子里呢?比特么谁都龌龊、卑鄙、无耻、下流……”
“他们这些伪君子们,只会对别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却从来不会干顶点儿人事,你让他们从自己荷包里,掏一两银子出来做善事,比杀了他亲爹亲娘,都深仇大恨。”
听着路不平不时爆出些粗言鄙语,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可谓惊世骇俗,这话要是传扬出去,让五道司衙门的暗探听了去,那还不得是下大狱,砍头的罪过。
吴嫂听他说到这些言语时,吓得脸色煞白,但却不由自主的,竟点起了头。
“我也不想标榜什么,我也不说自己多高尚,多伟大,我特马什么都不是,我之所以这么做,既是为了她们,也是为了自己。”
吴嫂问道:“为了什么?”
路不平说道:“在这个糙蛋的世道面前,我很渺小,微不足道,我不想自己被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我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么煞笔,我就是一俗人,每天得吃五谷杂娘,才能活命的俗人,既然你无力改变这个世道,那就只能适应、顺应,顺其自然。”
吴嫂愣了半天,才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路不平见吴嫂,脸色缓和了不少,继续说道:“古人有云,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我让大牙去做这个事,首先一点,我不会去拿,这里面赚的一分银子,赚的钱,大牙他们留些,其余的都给她们自己,我告诉大牙,第一,不要逼良为娼,第二,她们有不想干的,想上岸的,可以自己从良,再有一点,我让大牙去管,总好过让马奎那帮王八蛋去管吧。”
吴嫂点了点头,说道:“你其实可以早点,告诉我这些嘛,我还以为你也是……”
路不平说道:“你以为我是什么,和他们那帮王八蛋一样?”
吴嫂问道:“你和他们不一样,那你又是什么样的?”
路不平说道:“哦,那我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想听吗?”
吴嫂点头道:“恩,想听,你是什么样的人?”
路不平笑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坏,也坏不到哪去。”
吴嫂听后哭笑不得,嗔道:“你……你……你就是个混蛋!”
路不平一脸的无奈,说道:“这怨我吗,我倒是想做个好蛋来着,但是没法子啊,好蛋容易被别人打碎,坏蛋又做不了,只好裹点泥巴,糊点稻糠什么的,做个混蛋吧,别看样子不好看,但其实挺好吃的,不信你尝尝。”
吴嫂一听,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嗔道:“我呸……你……你……你真不要脸,做个混蛋,还做的……这么理直气壮,洋洋自得的,我……”
路不平一看,她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也不再逗她了,说道:“你忙着吧,我走了。”
说完,起身走了。
吴嫂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她万万没想到,路不平如此弱小的身躯里,竟然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有些道理摆在那里,可能会明白,但真要说出来,还真不是件容易事,有时候,或者你明明知道,但未必,敢明明白白地讲出来。
而他,什么都没说,但却做了,如果今日,不是自己责难他,可能这些话,他自己都不会说出来,更不会替自己去辩白。
为什么会有对牛弹琴之说?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不是人人都有,也不是人人都能想得通,所以,有的时候,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可能他所做的事,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但他却能不畏世俗,不媚世俗,只是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事。
正所谓,清者清,浑者浑,久后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