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二人还未交上手,却已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此时,拉住麻面大汉手的,是个黑须老者,年纪看来最大,脸上却是被打得最轻,此刻摇手强笑道:“咱们盐帮和漕帮,虽然平日里大家都是各忙各的,并无多大交际,但我们两位帮主却甚是交好,再说,大家终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混的兄弟,亲不亲故乡人嘛,千万不可真的动起手来,也免得伤了兄弟们之间的和气。”
此时,拉住刀疤脸大汉的是一位魁梧的汉子,也强笑道:“司马大哥说的甚是,咱们这些人被帮里派到这种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来,已是倒了血霉了,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再呕这份闲气,白白的惹那些不痛快。”
那老者司马叹道,“何况,今日咱们这个跟头,却似是栽在同一个人的手上,大家本该同仇敌忾才是,又怎么能窝里斗,却让别人看了笑话。”
那魁梧汉子失声道“各位莫非也是被他……”
司马老者苦笑道:“不是他还会是谁?除了他,还有谁又能有如此身手,唉……看来,咱们兄弟今天可真算彻底栽到家了。“
他说完这话,每个人全都喟然长叹着坐了下去。
此时,这八人的脸上,虽已肿得瞧不出什么表情,但一双双怒睁的眼睛里,却满满的都是怀恨怨毒之神色。
那麻面大汉猛地一拍桌子,恨声道,“草特娘的,咱们如果真和那老叫花子有什么过节,那倒也还罢了,只恨帮里那群乌龟王八蛋为了讨丐帮的好,便不顾我等的死活,令我等去查访那老叫花子的踪迹,查到了又怎么样?打又打不过,还不是白白的自取其辱嘛!”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麻脸大汉不敢明言帮主以及掌权长老、堂主们的不是,只敢隐晦斥责,但此时大家感同身受,又都吃了亏,哪个不是牢骚满腹,只是不便发作罢了,不想这会儿听到麻脸大汉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既赞同却又无奈。
那司马老者长叹一声,又道,“哎……这江湖之中,说什么锄强扶弱,江湖道义,都是特娘的扯淡,骗人的鬼话罢了,自古皆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天理昭然!”
路不平听了,不禁暗自点头。
司马老者说着,便抓起桌上的酒壶,斟了满满一碗酒,一饮而尽,长叹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咱们自己人的威风,咱们在座所有人的武功加起来,实在是连人家十成中的─成都赶不上,我等纵然受气,也只得认了。”
他的这番话一语中的,登时屋内的人,一个个皆面如死灰,沉默不语。
那魁梧汉子突然笑道;“但瞧那老叫花子的模样,也像是心事重重,非但两眼通红,像是痛哭了一场似的,便是他整个人,也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全然没了丐帮长老的气概,怪只怪咱们触了他的霉头,恰巧撞在他火头上,他便将一股脑的气都撒在咱们身上了。”
人就这样,看到别人倒霉,仿佛自己的痛苦也减轻了几分似的。
麻面大汉拍掌笑道“狄老大这话说得极是,我也听说那老叫花子的小徒弟丢了,现下丐帮里也找到了铁证,传言说他毒杀了上任帮主,这次丐帮为了那老叫花子,也是出了血本,悬出天价赏格来,有能擒献者,赏以五千金,杀死献上首级者赏三千金,同时也让咱们盐帮和漕帮的兄弟,帮忙搜寻。”
路不平听了这话,不由心中一凛,暗自揣摩起来。
那几个人一听,仿佛看到了一大堆光灿灿的金子尽入囊中,不由大笑起来,虽然一面笑,一面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笑得极为开心,像是总算出了口气。
路不平不禁暗自摇了摇头,心说,这群人可真是要钱不要命,那金子如果那么容易赚,丐帮的赏格何必开得如此高,只怕是有命赚,没命花,死到临头了还兀自做着晴天大梦呢,不由替他们既感到一丝悲哀,不觉又有些可笑、可叹。
突然间,他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刚才还在欢天喜地几个人脸上的笑容,霎时都僵住了一般,只见他们一个个龇牙的龇牙,咧嘴的咧嘴,歪鼻子的歪鼻子,几乎所有奇形怪状的模样,全都像中了魔般冻结在脸上,一双双死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门口,脸上的冷汗不由自主的嘀嗒下来。
路不平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恰似被雷击一般,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站在门外的正是“追魂三通鼓”——邓东栋!
只见邓东栋鹰目如电,目光穿过饭铺里乱糟糟一团牛头马面的众大汉,他一眼便认出坐在饭铺角落里吃饭的那个矮小身影,但见他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衣不蔽体,活脱脱一个小叫花子的狼狈相,可不正是自己夜不能寐的路不平么,身子不觉微微一晃,似乎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揉了揉双目,这才确认无疑,不由呆呆地伫立在那,有些发愣。
司马老者和麻面大汉他们一见这克星,不亚于鼠儿见了猫。
他们这会儿早已成了惊弓之鸟,饭铺内虽不是温暖如春,倒也不甚寒冷,而他们此刻却似身深陷冰窟一般,齿打冷颤,两股栗栗,正在这六神无主之际,陡然间发觉邓东栋的目光有些异样,在痴痴地发呆,便暗呼侥幸,想趁机溜之大吉。
岂料,邓东栋瞬间便回复了正常,低声喝道:“鼠辈,哪里走?”
声音不大,但对他们而言不啻于雷霆万钧,只吓得三魂七魄剩下不到一成,只觉得腿软筋麻,哪里还迈得开腿,走得动道?
既然走不脱,众人只得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免得惹火烧身,被那瘟神拿了自己开刀。
虽然从他们刚才的谈话中,路不平已经隐约猜测出他们所忌惮、仇恨的人,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师父“追魂三通鼓”邓东栋,但当真正见到自己日思夜想、萦肠挂肚的师父时,还是不禁大有喜出望外之感。
二话不说,路不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给了邓东栋一个大大的熊抱。
邓东栋此时早已是老泪纵横,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笑骂道:“臭小子,我还以为……害得师父好大的担心,等回去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让你再淘气!”
路不平自然明白,邓东栋这是喜极而泣,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却只道出,“师父,我也想你啊。”
邓东栋看到路不平安然无恙归来,这些日子以来,萦绕心头的烦心事也不再重要了,拉着他的手道,“走,跟师父回家去。”
路不平却不解道:“师父,你们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啪!
一声脆响,邓东栋以手击额道,“嗐!看来师父确实是有些老糊涂了,见你安然无恙归来,这一高兴,险些忘了正事,放跑了这群乌龟王八蛋,你稍候片刻,略作歇息,待为师处置了这帮助纣为孽的败类,咱爷们儿再细叙不迟。”
说罢,便一言不发,锐目如剑,冷冷地扫向了他们。
那几人一见邓东栋这副神情,知道今日凶多吉少,正是应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句话,一个个面如死灰,如丧考妣一般。
“邓老前辈!”
一道魁梧的身材突然站了出来,相比于那些俯首唯诺的众人而言,他身上散发着一种鹤立鸡群的超脱感,此时说话的正是他们中的那位黑须老者,那个被他们称为司马大哥的,只见他双手抱拳,冲邓东栋作揖道。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再这么娘们唧唧的不爽快,小心老叫花子没那么大耐心。”
“不敢!邓老前辈您大人有大量,都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老人家,还望您念在我等也是身在帮中,不敢不遵从帮主的训诫之缘故,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自此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等兄弟的地方,我等愿效犬马之劳!”司马老者毕恭毕敬道。
“我等愿效犬马之劳!”众人闻言,登时来了精神,一起高声附和道。
“……”
邓东栋本不是嗜杀、滥杀无辜之人,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自己流年不利,可谓是一步一个坎,先是因为自己和卜足道对决时,路不平本想出手劝阻,化解他们老哥俩的陈年恩怨,却不慎跌落万丈悬崖,自此之后便杳无踪迹,是死是活更是为未可知。
自路不平出事后,邓东栋本想借助丐帮之众,全力搜寻路不平,不料,在这节骨眼上偏又祸事从天而降,半道上弄出一封什么前帮主的遗书来,而在前丐帮冯帮主的遗书中更是直言写道,自己奸淫好色,被撞破奸情后,便杀人灭口,事已至此,自己更是百口莫辩,不想自己竟然成了丐帮公敌,不惟如此,听说,丐帮又出了天价赏格,一心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看来,这幕后黑手显然是想把自己置之于死地而后快。
其心机、手段可谓毒辣至极!
此时的邓东栋已是怒发冲冠,本想将这一干鹰犬走狗尽数杀戮,免得再生异端,不想,一瞥眼瞧见了路不平,见他站在身边一副若有所思、沉默不语的样子,心中又有了另一番计较。
“平儿,你觉得该如何料理他们,为师放任你处置。”
“……”
听到邓东栋如此一说,不惟路不平大感诧异,饭铺里众人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投向了他,诸多眼神中不乏有哀求、有讨好、有谄媚、有希翼……
难道这小叫花子模样的小孩就是邓东栋的宝贝徒弟?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死是活,生杀予夺的权利竟会落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毛孩子手里,他们好歹也是行走江湖多年,成名成腕的英雄豪杰,日后若传了出去,还怎么抬头做人,岂不愧杀众人?
但是,生死关头,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