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转紧,天空中又下起了雪来。
邓东栋此时方才看清,面前这人脸上生得白白净净,两道又细又长的眉毛,一双眸子灿若晨星,尤其夺目,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得颇为精明干练,一袭淡青色的绸衫已是上品,又在绸衫上镂着金线,识货的人一眼望去,就知道只是这一袭绸衫,其价值便在百金以上,绝不是普通人所能穿得起的。
“现在还有什么招数,尽数使出来,你邓爷爷掌下不死无名之鬼,报个万吧。”
那人见跑又跑不脱,打又打不过,索性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昂着头,睥睨不屑地立在那里,一副要杀要剐任人宰割的神情。
邓东栋微微颔首,心说,还算是条汉子,不是软骨头。
不过,此时却是非常之时,容不得半点马虎,稍有不慎,打虎不成反被虎伤,更不多话,抬手一拍,肘部一沉,便点中他肩头的“中府穴”和腰间的“京门穴”两处大穴,那人登时只觉身上一麻,便已动弹不得。
这会,雪下得愈发大了起来。
刚才事发突然,邓东栋来不及多想便拔脚而出,直至此时,尘埃落定,冷静了下来,心中才隐隐有些后怕,倘若那人再有其他帮手,岂不是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么?
那后果……
一念及此,不敢多加耽搁,轻舒猿臂,将那人挟于腋下,调头回转,往客栈方向奔去。
百十来斤的汉子,在邓东栋的手上竟似拈了一根稻草,轻若无物一般,返程的速度依旧不减丝毫,眨眼间便隐入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之中,不见了踪影。
方才追敌时,不觉得路长,往回赶路时才知,不知不觉已距客栈十余里地。
也是邓东栋功夫了得,不到顿饭的功夫,便又返回到了客栈,四处查看,却已不见了路不平的身影,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急躁、不安。
“扑通”一声,将那人重重的扔到地上,取了火镰,点亮了油灯,又四下寻找了起来。
正在这时,只见一道黑影闪过,如一只鹰隼疾扑狡兔,倏地从院中的大槐树上落下,定睛一看,不是路不平是谁。
“臭小子,你要吓死师父啊,不好好待在屋里,你跑树上去干嘛?”
邓东栋也是关心则乱,“卜”的一声,朝他头上就是一个爆栗子。
“师父!”路不平有些委屈的抚着头,分辩道:“我怕再有别人来偷袭,又不敢走远,只得爬到树上去暂时躲避,藏在上面,站得高,看得远,万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我也好提前做好防范,不致坐以待毙,不是么?”
“嗐!都是为师糊涂了,来,让我看看,爆疼了没有?”
“哈哈,没事儿!你徒弟没那么娇贵,不碍事的,我知道您是关心。”
“哼!你这臭小子!”邓东栋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一脸的笑意。
“这就是刚才躲在屋外,偷听咱们说话的那人吗?”
路不平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人,见他那张原本白净的脸此时已沾染了些灰尘,弄得乌漆墨黑的,显得有些狼狈搞笑。
“恩!”
“他都招了吗?”路不平莫名有一种直觉,此人不是易于之辈,不无顾虑的问道。
“哎……没有。”邓东栋有些愁眉苦脸。
倘若这人是那种一打就招的软骨头,他倒不必大费脑筋,反是像他这种宁死不屈的风骨汉子,他颇有些于心不忍,或许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吧。
“唔?”路不平一听,心中也不禁有些踌躇。
他清楚师父不肯出狠手折磨他的原因,但如果就这么把他放了,那也显得太窝囊了,知道的说是邓东栋讲究江湖道义,讲究杀人诛心,不肯做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知道的还说这师徒俩是一对大傻蛋、脓包呢!
“师父,你那还有修罗三元丹吗?”
“有啊!”邓东栋随口应道。
当初,在收服胡大麻烦的时候,用过一次修罗三元丹,服下那丹药,若一个月没有解药,潜伏在药丸里的虫蛊便会发作,先吞噬人的内脏,后食尽脑仁,令人生不如死。
修罗三元丹可是个好东西,是行走江湖的必备良药!
路不平在这当口提出修罗三元丹来,显然自有他的用意,虽然有些阴损,但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的古训自有他的道理的,要知道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二者孰轻孰重,可谓是不言自喻。
“别……”躺在地上那人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大点声,听不清楚。”路不平说道。
“你们好狠!”那人愤愤地说道:“你们杀了我吧,别让我遭那罪!”
唔?莫非这人也是用毒的高手,不然怎么会对修罗三元丹畏之如虎呢?
“呵呵!”路不平冷笑道:“怎么办是我们的事,你说了不算,你既然想做英雄好汉,那就成全你,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硬?”
“……”
“平儿,少跟他废话,我来给他服药。”
邓东栋一俯身,伸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脖颈,让他坐了起来,探右手自怀中掏出一个三寸大小的绿色瓷瓶,打开瓶塞,掌心中多了三粒红色的小药丸。
“等一下……”那人大口地喘息着粗气,有些惊恐万状地说道:“我说,我全都说,只要别给我吃那东西,你们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此话当真?”邓东栋有些半信半疑。
“当真!”不知是吓得,还是感到有些屈辱,总之,那人的表情显得很痛苦,流下了两行泪水,在那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刷出了两道沟壑,现出他原本的肤色来。
“那好,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谁派你来的?”
“我本姓季,因我的轻功甚好,当世之人无人能及,因而江湖上的朋友都赞我是一骑绝尘,送了个诨号叫绝尘子。”说到此处,绝尘子不免面有得色。
“是么?”邓东栋冷冷地道。
“……”
显然,刚才这话说得有些大,尤其是在邓东栋面前,那更是被“啪啪”打脸,绝尘子一时竟也无言以对。
“如果……不是你偷袭我,我负伤在先,你未必能追得上我。”绝尘子不甘示弱道。
看来,他对自己的轻功颇为自负,直至此时,兀自狡辩。
邓东栋不想和他争长论短,纠结这些无谓的问题,继续问道:“你是受了何人的指使,到此来意欲何为?”
“既然技不如人,我愿赌服输,不过,你总不能让我坐在地上吧,不如把我的穴道解开,咱们坐到椅子上,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如何?”
绝尘子一脸的无奈,两眼巴巴地望向邓东栋。
邓东栋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绝尘子,见他那身原本雍容华贵的绿绸衫,此时也变得脏兮兮的不成样子,和一个叫花子竟也差不多,一时不禁起了悲悯之心。
心说,刚才都擒了你来,这会儿还怕你飞上天去不成?
“好吧。”邓东栋道。
指出如电,不见他如何作势,绝尘子只觉得身上一轻,顿时觉得手脚又能行动自如了,只是右肩刚才为自己击中脱了臼,此刻仍然疼痛不已。
左手轻轻一托,“咯嘣”一声,绝尘子自己把胳膊给接上了。
绝尘子双手抱拳拱手道:“多谢邓长老宽宏大量,在下没齿不忘!”
说话间,只见他双掌外翻,只听“砰”的一声,一团紫雾霎时腾起,转瞬间烟雾便将整间屋内充满,鼻息中嗅到一股淡淡的略带甜味的气息,很是馨香。
不好!
邓东栋心中暗呼道,虽然也有所提防,但绝没想到绝尘子此时仍能作妖,随即一掌击出,陡觉浑身绵软无力,身子更是萎靡在地上。
“哈哈……”绝尘子极为得意,笑道,“邓长老不愧是一时名宿,果然大家风范,若不是你手下留情,在下这点雕虫小技安能侥幸得逞,惭愧啊!”
“阁下智计百出,老叫花子自愧不如,只是你这……手段,却非正人君子所为!”
“哈哈……我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也不必沽名钓誉,去理会甚么清规戒律,亏得邓长老行走江湖多年,岂不闻兵者,诡道也的道理么?”绝尘子沾沾自喜道。
“说吧,你打算如何处置老叫花子?”邓东栋面无惧色,慨然说道。
“好!邓长老还真是爽快人,那我也不和你藏着掖着的了。”绝尘子郑重地看了一眼他,又道:“还记得七绝山那一战吗?”
“……”
七绝山一役是邓东栋在江湖中成名立腕的一战,也是他高光的时刻,况且因为那一战,他的人生发生了转折,又怎会轻易淡忘呢?
只是,他不知道眼前这年轻人为何在此时,突然又提起。
绝尘子看到邓东栋一脸错愕的神色,厉声喝道:“阴阳夺命鬼云紫朵记得么?”
阴阳夺命鬼云紫朵是漠北五鬼中,唯一一位雌雄莫辨的阴阳鬼,时至今日,也没人知道她到底是男是女,其他四鬼都是男鬼,而她也是七绝山一役中幸存下来中的一位,其他三鬼则变成了真的孤魂野鬼,俱已魂飞魄散了。
阴阳夺命鬼云紫朵如迷如幻,恰如天上的云一般,作摸不定。
云紫朵虽是一介女流,一身功夫却令人不敢小觑,不但有着独步天下的绝妙轻功,还会各种用毒,而其下毒的手法、种类更是变化莫测,令人闻之色变,避之莫急,更具一手鬼斧神工的易容术,擅于变化多端,她乔装改扮之术更是神乎其技,不但外貌形状极似,就连言语举止,无不活灵活现,可说天衣无缝。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