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屋外北风凛冽,清寒沁骨的冷风透过屋顶的大洞,也一阵一阵地猛灌了进来,但大家此时皆已喝得酒酣耳热,自也觉不出冷来。
酒至半酣,邓东栋更是袒胸露腹,一碗接一碗的狂饮。
忽然,他喟然长叹一声,“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想当年,我自七绝山一役与冯帮主相识,这许多年来,对丐帮可谓是呕心沥血、苦心经营,凡此种种情形,如在昨日,历历在目,可是,如今却被无耻小人算计,岂不令人心寒?”
七绝山一役,那是邓东栋籍以成名的一战。
二十七年前,当时的冯满天还只是丐帮的一位副帮主,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也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他竟被漠北五鬼、西域四魔,还有南疆六大恶人共十多人所追杀,在当时,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立身于江湖中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更何况是十几人联手,其结果可想而知。
冯满天寡不敌众,身负重伤,被迫逃亡到七绝山上。
七绝山地处西北边陲,山上常年积雪不化,鸟兽稀少,又因其山势奇峰兀立,山上共有七个山峰,那山峰一个更比一个陡峭险峻,山谷间愁云缭绕、猿声哀啼,进到此山中,无异于进入绝境一般,被世人称之为七绝山。
正当他走投无路、束手待毙之际,恰巧被游历至此的邓东栋所遇见。
那时的邓东栋正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年纪,平日里最见不得世间以众欺寡、倚强凌弱的不平事,他也未曾多想,只觉得胸中激荡着一股不平之气,便愤然出手了。
不成想,那一战却也成就了邓东栋“追魂三通鼓”,日后的威名。
那一战打得极其惨烈,他以一己之力,力敌十余人,虽然他自己因此而受了重伤,险些丢掉性命,却也重挫了他们。
漠北五鬼中死了三人重伤两人,西域四魔两死两伤,南疆六大恶人也是两死四伤,当时若不是为了救治岌岌可危的冯满天,邓东栋便将他们都一一斩草除根了。
司马老者道:“邓老前辈当年的英雄壮举,在江湖中被传为美谈,我等望尘莫及!”
邓东栋摆手道:“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年往事了,不堪回首,不提也罢。自此以后,冯帮主与我结为了异性兄弟,我也因此而进到丐帮,与冯帮主同心协力,共创大业,丐帮自此后风生水起,一些宵小鼠辈便再也不敢觊觎奢望了。可谁知,三年前冯帮主竟然溘然长逝,现而今,我亦被人污蔑为背信弃义的小人,成了凶手,哈哈……也是可笑、可叹!”
一仰脖,又是一大碗烈酒饮尽,眼中一片寂寥之情。
“师父,您放心,我定然会帮您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您背负这不白之冤,不过,这件事您也别太萦怀难释,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咱们就顺通摸瓜,我相信,咱们定会揪出真凶!”路不平的目光无比坚定。
邓东栋看到他那无比自信的样子,胸中的块垒不觉渐去,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路不平这次误入无忧谷中,细说起来却是有惊无险、因祸得福,又机缘巧合地遇到了饶芷柔和岚儿,无意中又了解到饶芷柔与卜足道、邓东栋竟然是老相识,从饶芷柔那幽怨难忘的神情来看,想来他们以前必有一番扯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夹杂其间,不过,现在没心情扯那些,等把师父的心病治愈以后,再说不迟。
他有种莫名的预感,他此次出谷,在江湖中定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
一钩新月斜斜的挂在天际,清冷的月光照进客栈的院子里,地上早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有些泛黄的窗户纸透出微弱而温暖的光,窗下映出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来,他们俩正在促膝长谈,窃窃的低语声在这静谧的雪夜中,显得比往日清晰许多。
没错,屋子里的两人正是邓东栋和路不平。
辞别了漕帮和盐帮的众人后,久别重逢的师徒二人一路折返向东,朝着庆元府的方向行去,走了大概五六十里后,来到一个牛角湾的小镇,找了家客栈歇息。
客栈不大,只有三五间客房,供来往于古道上的客商打尖住宿,平日里也兼卖些茶饭。
漕帮和盐帮其实真正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算不上江湖中人,不过是由商贾、贩夫、走卒之流的纠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罢了,也不是什么江湖门派,只不过在江湖中讨饭吃,免不得与江湖中人有些瓜葛牵连,因而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些江湖习气,久而久之,江湖中也总算有了他们的一席之地。
此次,与他们相交,总起来说弊大于利,路不平自有打算,日后难免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邓东栋与路不平之所以急于赶回庆元府,一是因为路不平离家日久,自己这么长时间没露面,家里人也不知他是死是活,担惊受怕总是在所难免的,再说,家中那么一大摊子事,却只有吴嫂一个人张罗,也难免会顾此失彼,疲于应付。
另外,外头还有好多需要路不平拍板决策的事,此时,估计也都快摞成堆了。
再一件就是邓东栋与丐帮的事,这件事并没想象中那么简单,路不平隐约觉得,在这背后有个天大的阴谋,也有一只看不见、摸不着的大手在操控着,而这个局也绝不会只针对邓东栋那么简单,至于其他更深的一些东西,现在还不好妄断,必须要等到有了确凿的证据之后,才能确定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闲来无事,路不平便向邓东栋详细询问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夹杂了他的一些分析判断。
路不平道:“师父,您老心中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邓东栋手捻长须,沉吟半晌,方道:“帮中现有六位长老,虽说有几位与我并不投缘,交往亦不深厚,但他们在帮中时间最短的也有十五六年了,都是跟着冯老帮主出生入死的老兄弟,这么多年虽不长聚,但从种种迹象上看,却无可疑之处,实难猜测……”
“唔!”路不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要说下面的十几舵主么,可就稂莠不齐、鱼龙混杂了,再加上这几年帮中群龙无首,下面难免有犯上作乱、不听号令之辈,这也是我急于寻找一位能堪大任的继任者的缘故,我原本想等你再长上几岁,内功心法略有小成之后,再帮你坐上帮主之位,现在看来,非常时期必须要有一些非常的举措,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些霹雳手段!”
“……”
路不平望着邓东栋有些花白的胡须,看到他一脸的决绝之色,涌到嘴边的话不由又咽了回去,看着放在桌上的油灯沉默不语。
“嗤——嗤——”
两声轻响,透过窗棂激射而出。
邓东栋硕大的身子如风般瞬间荡出屋外,等到路不平奔至院中时,只见洁白的雪地上滴落几处血迹,宛如盛开的梅花般鲜艳。
路不平心念一动,此人是谁?须得追上去查个明白。
当下飘身飞上屋顶,白雪映照之下,仅仅几次呼吸之间,只见一前一后两个淡淡的人影正向西北角方向渐渐隐去,若不是他这些时日内功进境,眼力奇佳,还真没法见到。
邓东栋尾随其后,见他虽然负了伤,但其身手依然敏捷,不由叹道,此人身法好快!
一阵疾冲之下,和他已不过相距七八来丈远,此时,雪夜下瞧得清楚,那人果然武功了得,肩膀处虽然被暗器击中,但他脚步轻松飘逸,有如在雪上飞行一般,可谓踏雪无痕一般。
比轻功么?邓东栋此时豪气顿生,如影随形。
此时不愿再出暗器伤他,凝神提气,一个大步迈出,便是丈许,身子跃在空中,又是一大步迈出,姿式虽不似他那般潇洒优雅,长程赶路却甚是实在。
再追一程,跟那人又近了丈许。
正当两人的距离不足两丈,眼见就要探手可及时,前面那人的脚下突然加速,如一只迅若搏兔的鹰隼一般,骤然疾驰前突,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大作,刹那之间,和邓东栋之间的相距又拉长了三五丈远。
邓东栋天生异禀,实是武学的奇才,尤其是近几年来,功夫更是老辣弥坚、炉火纯青。
自他出道以来,生平罕逢敌手,任何一招平平无奇的招数到了他手中,他自己也说不出什么原因,自然而然便会发挥出无比巨大的威力来,这或许就是学武之人常说的悟性吧!当年七绝山一役中,他以寡敌众,开始时也曾左支右绌,捉襟见肘,但后来他却愈挫愈勇,气势如虹,前扑后挡,左右逢源,越打越顺手,这才力挫群雄,一战成名。
他此刻遇上了一个轻功如此高强的对手,不由得雄心陡起,加快脚步,又抢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邓东栋全身真气激荡,身子恰如离弦之箭般笔直射出,待到前面那人警觉发现,正要闪身躲避时,却已为时已晚,被邓东栋一招虎掌握住右肩,前面那人身子猛地一抖,想摆脱他的手掌。
不料,邓东栋手腕上竟如有一股极强黏力,手掌心胶着在他肩膀上,无法摆脱。
前面那人大惊,用力一摔。
邓东栋一动不动,这一摔恰似蜻蜓撼到石柱上一般。
邓东栋笑道:“难得仁兄雪夜来访,怎么来而复返,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世人笑话老叫花子不懂待客之道么?”
前面那人又是用力一挣,仍然无法摆脱,身子陡然一转,左掌猛力往邓东栋面门打来。
掌力未到,邓东栋已闻到一阵腐臭的腥气迎面袭来,知他掌中涂抹了剧毒,当下右手推出,轻轻一拨,已闪开身去。
前面那人情知若脱不了身,便会凶多吉少。
是以这一掌使足了全力,哪知掌力来到中途,被邓东栋轻轻一拨之下,竟然歪了,但其时已然是箭在弦上,无法收力,明知掌力已被对方拨歪,还是不由自主的一掌击落,重重击中自己的右肩。
“咔嚓”一声,连肩关节也打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