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爹阿娘回来了吗?咳...”一个小女孩儿稚嫩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这声音让俞野白的内心忍不住一阵发颤。自己从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要不是约翰神父收留抚养,现在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每当想起儿时在垃圾箱里翻找残羹剩饭、冬天裹着报纸躲在桥洞下的模糊记忆,俞野白就觉得这个世上最应该善待的就是孩子。但凡自己有一点儿能力,也一定帮助每一个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儿。或许是因为俞野白自小在教堂里跟着修女姐姐们长大,因此在内心里对女人有着一种特殊的亲近。他曾经跟莫兰说,希望莫兰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女孩儿,这样莫兰多少有些意外。
“妞妞,来客人了,是咱们的恩人。”女人说着,领着俞野白进了屋,摸索着点着了油灯。
屋子里一片昏暗,外面明亮的阳光只有有限的几缕能够照进来。等油灯亮起来,俞野白才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吃力的要从床上坐起来,一双无神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俞野白,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妞妞,这位是俞先生,上次阿爹带你去看中医,那钱就是俞先生给的,是咱们家的恩人,你一定要记住俞先生的大恩大德。等你病好了,要报答恩人。哎呀,俞先生,您快请坐,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您的,要不......”女人不停地说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激才好。
“谢谢俞先生,咳,咳......。”小女孩儿摇晃着站起来,用一个手帕捂着嘴,边说着,边恭恭敬敬地给俞野白鞠了个躬。
借着油灯的光亮,俞野白看到小女孩儿的脸很白,瘦小的脸显得一双眼睛很大,却有些无神。
俞野白连忙上前要去扶她,小女孩儿却一下子闪到了一旁说道:“阿爹不让我和别人离得太近,怕传染给别人。”
俞野白的心被触动了,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不把自己的病痛传给别人,真是比很多大人都知道善恶之道。
俞野白听约翰神父讲过痨病的症状,在欧洲被称为肺结核,在青霉素被发明之前是个死亡率很高的疾病。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妞妞得的确实是肺结核,好在中药控制了一些,但也需要尽快治疗。于是便站起身说道:“大嫂,我有办法治好妞妞的病,我现在回去取药,一会儿再回来。”说完就往外走。刚一转身,就发现手里还拿着那身林慧的衣服,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儿没办呢,于是又对还在愣愣发呆的路大嫂说道:“大嫂,麻烦你能不能卖给我一身你的衣服,我有用。”说完,又把银元和衣服递给了路大嫂。
女人这才猛地想起来什么,慌忙把钱和衣服往俞野白怀里推,嘴里说着,“哎呀,不就是一身破衣服吗,俞先生你稍等,我这就给你找两套。”说完便打开床边的一个柜子,很快便翻出来几件女人的衣服,一股脑都递给俞野白说:“俞先生要是不嫌弃,就都拿去好了。”
俞野白微微一笑说道:“谢谢大嫂,我只要一身就够了。”说完,从里面挑了一身最破的,然后把手里的林慧的衣服和银元放在床上,也不顾路大嫂在后面使劲地喊着,转身离开了路大海家。
回到家门口,俞野白先按着事先的约定两长两短敲了四下门,然后才打开门锁推门而入。进到屋里,发现林慧正慌忙地折着一张纸,看见俞野白进来,正往口袋里塞。
俞野白假装没看见,把衣服往床上一放,说道:“你要想出去,就把这个换上。”说完便出了卧房站在院子里等。
不一会儿,林慧换上了衣服走了出来。俞野白一看,虽然身上穿的俨然像一个进城的村姑,但脸上这气质还是很容易让人看出来。于是又把她按在椅子上,一会儿从锅底抹点而灰,一会儿又从莫兰的梳妆台上弄点儿粉,鼓捣了半天,这才满意地递给林慧一面镜子。
林慧结果镜子一看,吓了一跳,妈呀,哪里还有那个容貌俊俏、皮肤白嫩的小姑娘,简直就是一个四十多岁、皮肤皱黑的村姑。心里虽是极大的不情愿,可没办法,这也是俞野白为了保护她的一片良苦用心。
“头发我可不会弄,你自己梳一下吧。”俞野白递给林慧一把梳子,看着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
不一会儿,林慧便给自己梳了一个卷儿,看上去更逼真。
俞野白笑了笑说道:“知道你这些天在家里憋得难受,带你出去透透气儿,顺便检验一下我的化妆效果。”说着,从暗洞里掏出药箱,从里面拿出装酒精棉球的盒子、注射器和一只盘尼西林,揣在怀里,然后转身就走。
林慧本想问问,但看到俞野白根本不想跟他说,又一想,至少能跟着出去透透气儿了,于是便硬生生把话咽下去,跟着出了门。
路上,俞野白这才把要给妞妞治病的事跟林慧简单说了。林慧一听也很高兴。女人天生都有善心,听说能就一个小女孩儿,立刻喜形于色,只是俞野白提醒她现在不再是个二十岁的姑娘,而是位四十岁的大娘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得装得稳重些才对。
俩人说着,不一会儿就到了路大海家。此时,路大海也已经回到了家,见俞野白领了一个村姑模样的女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俞野白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词,于是不紧不慢地介绍道:“路大哥,这是我的助手,姓林,你们就叫林大姐吧。”
路大海夫妇赶忙打招呼让座。路大嫂一眼认出林慧身上穿的正是俞野白刚刚从自己这儿拿走的那身,心中不禁疑惑,这俞先生和这女人到底什么身份,百思不得其解,便越发觉得俞先生神秘,莫非真的是很菩萨安排的?
俞野白也顾不得二人的疑惑,让路大嫂烧些水来。俞野白坐在一旁和路大海说着话,顺便逗着妞妞玩儿,让孩子不要太紧张。小妞妞正是爱说爱笑的年纪,只是因为生病不敢外出,整天被关在家里一个人呆着。现在好不容易来了客人,家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还有人陪着说话,很快便跟俞野白熟络起来。
不一会儿,路大嫂烧开了水。俞野白从怀里掏出针头和针管放进热水消毒。直到这时,夫妇俩才知道,看来这个俞先生说的能治好妞妞的病绝对不是说大话,是真的有本事。夫妻俩更是内心充满了期待。妞妞虽然小,内心却很成熟,猜到了这个俞先生应该是来给自己治病的,而且这治病的方法与之前的喝汤药不同,应该会有用吧。
俞野白把注射器消好毒,示意林慧用酒精棉球给自己的手上蹭了蹭,再让她给妞妞屁股上消毒,然后拿出一只盘尼西林,抽了半只药。看到妞妞已经很乖地趴在床上,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等着打针。
俞野白曾经在教堂里不止一次看到过神父教修女们如何打针,自己虽然没有亲手尝试过,但手法却已烂熟于胸,这也得益于他十分好学、对什么都感兴趣。
俞野白用手轻轻拍了拍妞妞的小屁股,让她慢慢把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嘴里说道:“妞妞,还记得我刚刚给你讲过的小兔子和大灰狼的故事吗?你猜猜小兔子最后会不会被大灰狼吃掉啊?”
“俞先生,我还记得,我不想小兔子被大灰狼吃掉,我想帮助小兔子打跑大灰狼......”妞妞认真地回忆着刚刚听到的故事,全然没有感觉到疼痛。
“好了,妞妞真棒,小兔子一定会很安全的,起来吧。”俞野白平生第一次和小孩子说这么多话,感觉自己一下子也找到了儿时的乐趣。
此时路大海夫妻完全把俞野白当成了菩萨,拉着俞野白的手说什么也不让走,一定要吃顿饭。俞野白不想再麻烦他们,借口说还有别的事要去做,答应等妞妞的病彻底好了一定来吃,约好明天还来打针,便跟林慧离开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哄孩子的,将来应该是个好父亲。”回来的路上,林慧半认真、半调侃地说道。
俞野白听了林慧的话,猛地想起了莫兰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心里禁不住一阵绞痛,不知道哪些人救走的是不是她?她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
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天俞野白带着林慧去给妞妞打针。妞妞总是抻着脖子期待俞野白能来,每次打完针也都要缠着俞野白给她讲故事,俞野白也总是很有耐心地哄她,一家人只是对这个从不说话的林大姐有些摸不准脉络。
当给妞妞打到第六针的时候,妞妞的症状已经完全消失,小脸儿也渐渐有了红润,精神更是好了不少。俞野白和路大海夫妻知道,妞妞的命算是保住了。
“好了,路大哥、路大嫂,妞妞的病应该好了,不用再打针吃药了。你们放心好了。”俞野白一边帮林慧收拾着东西一边高兴地说道,能救活妞妞的命,他从心眼儿里高兴,觉得这也算是在帮约翰神父施福布道。
“俞先生,谢谢啊,你这让我们一家人说什么好啊!妞妞,快过来给俞先生和林阿姨磕头。”路大海说着便拉过妞妞往地上按。
妞妞还有些不情愿,她觉得这个俞先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朋友之间怎么可以磕头呢?
俞野白连忙拦住路大海说道:“路大哥言重了,能治好妞妞的病,这也是小丫头有这个命,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说着话便要往外走。
夫妻俩拉着俩人说什么也不撒手,“俞先生,你不是答应我们,治好了妞妞的病要在家里吃饭的嘛?你们不会是看不起我们吧?”路大嫂一脸真诚地说着。
俩人一看,要是再拒绝确实不合适了,于是便痛快答应了。路大嫂见状,赶紧抹了把眼泪,忙着去做饭了。林慧主动提出要上街买瓶酒,路大海很不好意思,但家里确实没酒,于是也不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