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到了六月下旬。这天,俞野白没事干,便在城里到处走走,看看各处排查奸细的情况。说心里话,他对现在的形式不太乐观,总觉得鬼子不会就这么放弃“归巢计划”,说不定哪天就会来一次大的行动。到时候,真的要跟鬼子真刀真枪的干上,靠自己防城联队这一百来号“民团”是肯定不行的。二十六师、秦定邦?没跟。先不说秦定邦经历上次天台山一站因为自己损失惨重会不会被处分,就算他能升了官,对国民党的做派,俞野白也是没有把握。虽然觉得上次老方说的国民党到处不抵抗,白白把江西的很多县城拱手让给鬼子感觉有些夸张,但仔细想想国民党军队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似乎真的真么做了也不稀奇;找老吕?他们肯定会帮忙。但是现在老吕他们身在赣东,远水解不了近渴啊。管他呢,打铁还需自身硬,先把城里弄干净了再说。想到这儿,他便顺着街,继续往前走。
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喊:“老大,老大!”
俞野白连忙回头,只见何三和另外一个护城联队的队员正朝他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招手。待跑到他跟前,两个人先猫着腰喘了几口气,何三才开口说道:“老大,可找到你了。有个客人来见你,在饭庄呢。”
俞野白一听,连忙问道:“姓什么?”
何三摆了摆手说道:“问了,不说,就说是你朋友,一定要见你。”
俞野白一听不禁纳闷起来,这么神秘,会是谁呢?该不会是宁波那边的鬼子派来的刺客吧?想到这儿,不由得看向了何三。
何三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连忙补充道:“我们搜了一下,身上没带家伙。”
俞野白听了这话,才稍稍放下心来,快步朝饭庄方向走去。
到了饭庄,只见楼下停了一辆小汽车。俞野白仔细打量了一下这辆车,觉得也不眼熟,心想,这到底会是谁呢?想着的工服,便到了楼上。
伙计此时早帮俞野白推开了最里面的那个房间的门,俞野白走进去一看,只见屋里正做着一个男人,带着帽子,压得很低,根本看不出五官,只能看到嘴上有一撮很精巧的八字胡。俞野白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确认应该没见过此人,不由得把手放在了腰后,正要开口询问,却听见那个人说道:“老弟连大哥都不认识了?”
俞野白一听声音,原来是秦定邦。他万万没想到,那个总是外表给他感觉大气高调的秦定邦,此时为什么要以这样一副形象示人?待他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吩咐伙计上酒上菜,随后关上门,拱手道:“哎呀大哥,你这是......”
此时秦定邦已经摘下了帽子,笑呵呵地看着他说道:“老弟没想到吧,哎,快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吧。”
俞野白连忙坐在他对面,给他倒了一杯茶,等着他开口。
秦定邦端起茶,抿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我此次来,一是感谢兄弟上次帮我之谊,二是来跟你道别的。”
俞野白一听,下意识地站起来问道:“大哥这是要去哪啊?是不是因为上次那场仗......?可那不是大哥的错啊?”
秦定邦呵呵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随后说道:“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上次的事,老苏应该已经都跟你说了,不管怎么说,我要谢谢兄弟想着我。只可惜,是大哥我没这个命。我现在也看开了,看来军队确实不适合我,所以我又重回军统了。”
“啊?那还是去杭州?什么时候去?正好路过宁海,在小弟这儿多住几天,回头我陪大哥一起赴任。”
俞野白的这番话倒是发自真心。虽然他对秦定邦这个人总是有些看不太透,多少也总是保留着一丝戒备,但两个人之间毕竟还有一些共同利益。因此,一听说秦定邦是因为自己上次的缘故不得已又重回军统,不免多少有些自责。
秦定邦也感觉到了俞野白的这番话是发自肺腑,摇了摇头说道:“原本按照纪律,这些话是绝对不能跟你说的。所以我这次来,连老苏都不知道。但对于兄弟你,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这次回军统,是去广州,担任广州站的副站长。可以说是,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俞野白听出来秦定邦内心的失落,他应该是很看重位子的人。也难怪,这个年纪能做到中校的位置,在整个国军里也是为数不多的。换了谁,可能都会在意。现如今,却白白错失了一次摆在眼前的机会,怎么能不遗憾伤心?
俞野白想了想问道:“广州?那应该是还是敌占区吧?那大哥去了,嫂子和孩子也要跟去吗?”此话一出口,俞野白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龌龊,不知道自己这话是真的关心人家家人,还是为了探听莫兰的下落,亦或是为了再见一见那个神秘的秦太太。
秦定邦显然并没有听出俞野白的话里竟然会包含着那么多目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也跟着我一起去。这回一去,不知道咱们兄弟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啦。”
此时,伙计已经摆上了两凉四热六个菜,还有一壶酒,于是二人便一边喝酒,一边说话。
“大哥,我问你个事,不知道合不合适。”俞野白敬了秦定邦一杯酒,突然想起点儿事情。
“看你说的什么话,你我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能问、不能说的。”秦定邦又恢复了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大哥,我听说国军最近在江西丢了不少地方,是真的吗?”俞野白看着秦定邦,有些小心地问道。
秦定邦听了这话,一愣,随即放下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窗外。许久,才缓缓说道:“想不到兄弟你整天待在宁海,掌握的信息倒是不少啊。”
俞野白一听,心中不禁一惊,秦定邦没有否认,难不成老方说的都是真的?抗战打了八年,又是国民党,又是共产党,又是美国人,又是苏联人的,甚至连自己和宁海城里那些普通老百姓们都拿起枪跟鬼子干了,怎么国军还这么不争气?他有些愤恨,本想张嘴骂几句痛快痛快,可当着秦定邦的面也不合适啊,于是便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杯,随后重重的把杯子墩在桌子上。
“大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跟着他们卖命啊?”俞野白一激动,随后说了句话。
秦定邦苦笑了一下,也自斟自饮了一杯说道:“为什么?是啊,为什么?”过了许久才又说道:“家父当年曾经跟着委员长参加北伐,后来身负重伤,不得已才离开部队。家兄在民国二十四年,对红军的围剿中不幸中弹阵亡,那是他还不到三十岁。我清楚地记得,那年家父病重,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说,定邦,你一定要做将军,今后秦家就靠你光耀门楣了。”说到这儿,秦定邦抬起头看着俞野白说:“兄弟,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去广州吗?广州站的那个站长已经是个老朽了,而且身体很不好,仗着和郑局长是文昌老乡,就赖着不走。我就想去了忍上三两年,等那个老家伙不行了,我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替他,坐上站长的位子,顺理成章地提为上校了。要是再能干几件漂亮事、立点儿功,五十岁之前荣升少将军衔也应该不是问题,到时候就可以给九泉之下的父亲和哥哥一个交代了。”
俞野白看着眼前这个陶醉在自我憧憬之中的秦定邦,心里不禁暗暗想到,难怪他那么在意自己的位子,看来也许这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啊。
俞野白觉得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似乎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于是两个人便扯东道西,从回忆当初在望夫山相遇,到眼下的时局和未来人生的感慨,两个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的不停地喝,喝到最后,也不再说话,只是为了喝酒而喝酒。最终,俞野白眼前一黑,趴在了桌子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他再醒来时,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张太太和平山杏正在给他清理身上和床上的秽物,浑身上下被扒的只剩下了一条短裤。
“客人呢?”俞野白迷迷糊糊地想起秦定邦还在饭庄呢,连忙问道。
“什么客人?都喝成这样了,还是先管管自己吧。”平山杏有些生气地说道。
俞野白想想也是,现在就算自己想照顾,也没办法了。算了,就算秦定邦真的喝多了,路大海他们也应该能照顾好他的。这方面,俞野白还是相信路大海的能力的,毕竟从小耳濡目染的在这个行当里这么多年了。
“我熬了点儿醒酒汤,你醒了,正好坐起来喝点儿吧。”张太太见他醒了,急忙从厨房端出来一碗汤,冒着热气。